機緣品第七

  此品別出當機之人,因緣成熟,從示導言下見性之例證。說來說去。總有人證得此宗頓教法門,始顯得出無上價值,為引起後人放心修學故,不可少之理據也。機謂當時人之根性,緣謂應聞法得悟之時節。機感緣至,得遇正法,更逢善知識,必定開示悟入自己佛知見而無疑。其中列舉:無盡藏、法海、法達、智通、智常、志道、行思、懷讓、玄覺、智隍、方辯,及不記名二人,實際還有〈頓漸品〉,〈護法品〉中的志誠、志徹、神會、薛簡,與前之惠明、韋璩,皆屬機緣範圍,列為人證亦無不可。總之為實現祖師出世破邪宗。而逞其心通說通之自性境界,復以之與人說法,實收效果者。而令人自悟自性,實在無差者,皆謂之機緣可也。甚至〈行由品〉初,六祖未去黃梅,聞經之客人,贈金之客人,至黃梅會上對答,童子對答,張日用對答,室中對答,船上對答,法性寺印宗對答,亦無不是機緣也。綜合說來,整部《壇經》,莫非機緣出之,是廣義之機緣解釋。衹此一品謂是機緣,則約為狹義的解釋耳。此之當機,實即當前一機,均屬最上乘者。凡有悟入,莫不歸之。至云緣者,有殊勝之緣,指言下悟入;有當來之緣,日後誦讀《壇經》而能自悟入,亦屬上根之人。此機緣正可括及未來,不單指當日曹溪法會也。故〈懺悔品〉謂:「一會於此,皆共有緣。」而〈行由品〉謂:「宿昔有緣。」末謂「同此一會,莫非累劫之緣。」而本品,法達口中誦出法華佛出世,也以大事因緣,即為開示悟入佛知見是也。明機明緣,師資相遇,說法與聞,言下見性者,是為機緣義也。說明人法相遇情况者,謂之〈機緣品〉,側重於此意義,因以取名焉。按《傳
法正宗記》,得旨嗣法者,四十三人,此品未能一一列舉,吾人讀此微有所憾。想見當時記述搜集之難,亦拜法海上座之賜良多矣。

公案一則

  昔日龍潭崇信禪師,他是荊州人,從天皇寺道悟禪師出家,經多年未蒙以佛法啟示。一日,逕向道悟問法云:「我親近和尚甚久,未蒙指示心要。」悟曰:「我常指示心要,云何說未?」師曰:「何謂指示心要?」悟曰:「汝端茶來,我即為接;盛飯來,即為食;汝禮拜,我即頷首,何不是指示心要?」師低頭尋思良久。悟曰:「悟則直悟,擬思即差。」潭經此啟示,頓得領略,進問云:「如何保任?」悟曰:「任性逍遙,隨緣放曠。但盡凡心,不作聖解。」祇此四語,今人當記取:但盡凡心,不要別尋聖解,蘊滯胸中。讀此一則公案,宜盡吐出,然後賞識此〈機緣品〉各則公案語句,方是近理。
我們初期略有知解,每每沾沾自喜,攬他呈解,還作己會,凡心未盡,渾不知慚。今日得此一則,自己商量,憑他一語:「但盡凡心。」這一句,無功用行成有功用之妙,大家切切記取。或問:「此又豈不是墮他聖解者耶?」余曰:「祇要你依此修行,並不是口念口記便了;若口念心記,自己滯礙不得自在,如何得符『任性逍遙,隨緣放曠』之意也?」故於此言說上,宜分辨之。六祖所謂:「口念心不行,如露如電。」是也。法眼云:「出家人但隨時節,寒即寒,熱即熱。欲知佛性義,當觀時節因緣。」是故諸位,不必亂猜,或以為自己意思如同前人,都是自誤。又雪峰對巖頭云:(以手指胸)「我這裏未穩,不敢自謾。」巖曰:「若確實如此,一一道將來。是則證明,不是則與你剗卻。」師乃述所見。巖曰:「汝未聽說:『從門入者,不是家珍嗎?』」師曰:「如何才是?」巖曰:「要一一從自己胸襟流出,蓋天蓋地出始是。」雪峰遂悟了,禮謝巖。似此吾人須仔細也。

師自黃梅得法,回至韶州曹侯村,人無知者。時有儒士劉志略,禮遇甚厚。志略有姑為尼,名無盡藏,常誦《大涅槃經》。師暫聽,即知妙義,遂為解說。尼乃執卷問字。師曰:「字即不識,義即請問。」尼曰:「字尚不識,焉能會義?」師曰:「諸佛妙理,非關文字。」尼驚異之,遍告里中耆德云:「此是有道之士,宜請供養。」有魏武侯玄孫曹叔良及居民,競來瞻禮。時寶林古寺,自隋末兵火已廢。遂於故基,重建梵宇,延師居之,俄成寶坊。師住九月餘日,又為惡黨尋逐。師乃遁於前山。被其縱火焚草木。師隱身挨入石中得免。石今有師趺坐膝痕及衣布之紋,因名「避難石」。師憶五祖「懷會止藏」之囑,遂行隱於二邑焉。

  按:此章在本品等於序分,言六祖得法後,經曹溪隨緣度眾之首次機緣。實則在回粵時,大庾嶺上,惠明始是首先當機得度者。此無盡藏為第二人耳。此尼不見《比丘尼傳》,衹與《壇經》共傳。如何開悟,亦未表現,衹作六祖之護法領導,兼且為具志求法之出家女眾開其先河。後十餘年,六祖回曹溪時,未知如何矣。按六祖衹開示「諸佛妙理,非關文字。」
八個字,令此尼自開佛知見,其機緣如此。文意無甚隱晦,不必重述。《傳燈錄》,亦沒有載其機緣語卷云。

  按:尼所誦之《大般涅槃經》,譯本有二種,此念誦者為北凉曇無讖譯。凡四十卷,(俗稱北本)。別有南本,為劉宋慧嚴等再治,凡三十六卷。《壇經》中所稱機緣,凡與《涅槃經》有關者,皆北本。於此敍明。

  諸佛妙理,非關文字者,《維摩經》天女謂:「言說文字,皆解脫相。」解脫者,即是本來空寂的涅槃也。文字語言,皆詮義相。諸佛智慧,悟入之妙,由言教示導,令人人亦自開示悟入佛知見,意義即成理,妙理非關文字之熟識與否,衹論其體會佛意,開自佛知見未。若能已開示自己佛知見者,且能悟入者,亦說出來令人能自開示佛知見也。非關云者,文字與義理不相關也;不但與文字不相關,即說者聞者亦不相關。故《維摩經》謂:無說示,無聞得也。實際如此。六祖亦照實在而說耳。尼之驚異,為已開自己佛知見也。誦熟久而不開,一聞六祖兩句便開,不謂之機緣而何?

僧法海,韶州曲江人也。初參祖師,問曰:「即心即佛,願垂指諭。」

  此韶州曲江一位法海和尚,聞名慕道而來。第一次謁禮六祖,便問即心即佛。希望他老人垂慈指說。照此看來,法海已自開佛知見也,明白自己本心就是佛。不過未悟入佛知見,等指諭自己呈現得出來,(示也)耳。

師曰:「前念不生即心,後念不滅即佛。成一切相即心,離一切相即佛。吾若具說,窮劫不盡。」

  師言:若從用上講,過去之念不生起,不念前頭事,就叫做心。成為一切相,有外表可知可見者,叫做心。對於未來後念,念念自見,不滅不斷叫做佛。於相離相,離一切外表可知可見的,叫做佛。再補充說:見到當前事事物物即心;不取不捨當前事事物物的即佛。佛者從體上言,心者從用上講。用即是心,心即是念;體即是佛,佛即是性。體用一如,心性不二。即心即佛,即用即體,即體即用。用即了了分明,應用便知一切,一切即一,一即一切,便是即心即佛義也。我若列舉這一般語句,句句指出,是說不盡的。

「聽吾偈曰:『即心名慧,即佛乃定。定慧等持,意中清淨。悟此法門,由汝習性。用本無生,雙修是正。』」

  且聽吾有一首偈,總括此義,宜自體會。偈曰:「即心名慧,即佛乃定。」此轉語意義,已於前定慧品中說過:「慧是定之用,定是慧之體。即體之時用在體,即用之時體在用,若識此義,即是定慧等學。」故今謂定慧等持。意中清淨者,得到了了自見,不失本念,體用一如的「等」。在思惟心體中,已得清淨不染,不再生起思量念慮者,是謂意中清淨。汝
今已開自佛知見,示現此自知見故,明白即心即佛,悟得此本心體用不二之無念法,是頓教法門。由於汝宿生多世修習,成為種子。此修習之體性,本自具足,不欠不失,心起念用,用本無住,體即無生,無生即無念,無念即定慧一如。如此雙修之念念自性自見法門,悟得且能入之,是為正教。離此法別無正說即心即佛之餘義也。

法海言下大悟,以偈讚曰:「即心元是佛,不悟而自屈。我知定慧因,雙修離諸物。」

  此法海師,一聞六祖講說,言下大徹大悟。此自己心性,即體即用的定慧雙修正法,不必再事多思多想。於是偈讚此義云:即吾本心原來就是佛,不悟知者,是自己委屈了也。今我已知從開示悟得定慧雙因一體不二,體用一如。是法雙修,則離諸物而無所住,念念自性自見,何有餘相可住可修可證者哉! 希有希有也! 歎莫能窮! 此與六祖丈室聞經之歎何期同也。離諸物,物事也。

僧法達,洪州人。七歲出家,常誦《法華經》。來禮祖師,頭不至地。祖訶曰:「禮不投地,何如不禮。汝心中必有一物,蘊習何事耶?」

  南昌故郡,洪州新府,此僧法達之出處。自幼七歲出家,慧根深植可知。能常誦持《法華經》,實從開示悟入大事因緣修學也。及至聞風來謁,心著法慢,五體作禮,祗得四體投地。祖見而訶,少事不遺。乃謂之曰:頂禮頭不到地,何如不禮為佳。觀汝心中,似有所恃,放不下,汝一向習作甚麽事耶?

曰:「念《法華經》已及三千部。」師曰:「汝若念至萬部,得其經意,不以為勝,則與吾偕行。汝今負此事業,都不知過。聽吾偈曰:『禮本折慢幢,頭奚不至地?有我罪即生,忘功福無比。』」

  法達答:平日念《法華經》已有三千部。六祖謂:汝若念至成萬部,得到經中意旨,不自以為勝過一切人,則是與我看齊,即是同我一樣。但你現在這種深明經意不以為勝的大事業,未能做到;以為念得三千部《法華經》有所恃,真是辜負此一番事業,不是事業負汝。汝今都不知自己過失。吾有一首偈,你聽吧:禮拜意義就是要折伏我慢,摧毀此高豎的慢幢,故行禮拜,而今汝頭不到地;汝當知凡有我見、我相、我慢,罪過由此我而生。若反過來,無我,作善又無自視以為功,念經雖得其意,尤不以為勝,簡直忘捨一切功德,真的無住無相,這樣的福報,無有比擬者,汝都不知。偈意如此。

師又曰:「汝名甚麽?」曰:「法達。」師曰:「汝名法達,何曾達法?」復說偈曰:「汝今名法達,勤誦未休歇,空誦但循聲,明心號菩薩。汝今有緣故,吾今為汝說,但信佛無言,蓮花從口發。」

  六祖又問:汝叫甚麽名字?答曰名法達。祖曰:汝名法達,何曾達法來?復說一偈,令他聽曰:汝今名法達,精勤念誦未嘗休歇。但這是空自讀誦,但有循環音聲,汝不曾通達經意是也。若果明白識自本心來誦的話,就可稱為菩薩矣。汝今來見我,總屬有緣,所以我現在就為汝說明。汝但信佛沒有言說教人,如何修行是令人自己開悟,不是佛講來開你。如此蓮
華清淨無染之自心體,比喻就從口說出誦出一樣。汝不知此誦法,衹有念念經文,得其意聲,不會意義,不是從自己心性出發,還以為勝,功行高超,何其大錯也。佛的無言說教,直指此義。由自不會,故今為汝指出,但信得及,即通達正法矣。汝名副其實,由法而達,自達於法矣。

達聞偈,悔謝曰:「而今而後,當謙恭一切。弟子誦《法華經》,未解經義,心常有疑。和尚智慧廣大,願略說經中義理。」師曰:「法達,法即甚達,汝心不達。經本無疑,汝心自疑。汝念此經,以何為宗?」

  法達聞祖說偈, 也知不是, 隨即悔過, 禮謝云: 從今而後當謙下恭敬一切人。弟子誦經雖有年, 未曾會解經中義理, 心中常有所疑。和尚智慧廣大, 久享盛名, 願為我略說經中義理, 使我頓開茅塞, 至感慈悲也。六祖曰: 法達, 在法上言, 法本是甚為通達的, 汝自心不通達故,法不達耳。經是本來無有疑竇, 汝心自置疑的, 一切由汝心不明白之故耳。汝試說念誦此經, 將以何種目的為宗旨去念之。循其宗旨去念, 抑或別有願求耶?

達曰:「學人根性暗鈍,從來但依文誦念,豈知宗趣?」

  按:宗者,以此意旨為全部崇尚之目的曰宗。宗之所歸曰趣。趣猶言處,即顯示宗旨的本位置所在之謂趣耳。今法達,自謂根性暗而無智,遲滯愚鈍,從來衹有依文誦念,照讀可也。實不想到有何目的,抱何種意旨去念,宗旨所在更談不到了。慚愧!請祖師開示吧。這是法達的意思。

師曰:「吾不識文字,汝試取經誦一遍,吾當為汝解說。」法達即高聲念經,至〈譬喻品〉,師曰:「止!此經元來以因緣出世為宗。縱說多種譬喻,亦無越於此。……

  六祖謂法達,我不識字,汝試將經誦一遍,我就為汝解說經義可也。於是法達受教,高聲誦經。念至〈譬喻品〉,六祖謂:可以停止,不必念了。此經宗旨已明白,元來說明佛以一大事因緣,出世為宗。縱說多種譬喻,亦不外如此,所以不必再誦落去了。至於甚麽叫做出世因緣,則本經自有交代。

……何者因緣?經云:『諸佛世尊,惟以一大事因緣故,出現於世。』一大事者,佛之知見也。世人外迷著相,內迷著空。若能於相離相,於空離空,即是內外不迷。若悟此法,一念心開,是為開佛知見。佛,猶覺也,分為四門:開覺知見,示覺知見,悟覺知見,入覺知見。若聞開示,便能悟入。即覺知見,本來真性而得出現。……

  甚麽是因緣,經裏面這樣說:「諸佛世尊,惟一以一大事因緣故出現於世:為欲令眾生開佛知見,使得清淨故,出現於世;欲示眾生,佛之見故,出現於世;欲令眾生,悟佛之知見故,出現於世;欲令眾生,入佛知見故,出現於世。是為諸佛以一大事因緣故,出現於世!佛告舍利弗:諸佛如來,但教化菩薩。諸有所作,常為一事,惟以佛之知見,示悟眾生。」是也。此說明一大事,一大事者,就是佛之知見。如何名為佛的知見?因他放下思惟分別,念念自性自見,了了常知,常見實際本無,常行無念。真如自性起念,從性起用,體用一如,用即了了分明,應用便知一切,一切即一,一即一切。亦是一切種智的別名,故知見即智慧;亦可說為體用不二的真如本性,故名佛知見。佛的知見如此,眾生本自具有,但以思量分別故,不能明了。用此思惟而不知放下,於是世人外迷於境上取著法相,內迷於心中盡思惟量,以為見聞覺知所不能及,便是空無所有之空,於是著空。如此執迷,皆以盡思惟量,未明歇下思惟,別有佛知見,了了常知,了了自見的智慧,可以自己開發示現,悟見,證入,與佛無二。若能聞法言下體會得,於相離相,則外不迷於境;於空離空,則內不迷於心,即是內外不迷。已知此思量不能用,已到達用自真如性,以智慧觀見,於諸法不取不捨,即是無念法。若悟此法,一念心開,從此開發自性本具之智慧,是為開佛知見。佛即是覺義,如覺醒之覺,是人人皆有,皆曾經歷,明白有此現象的心裏情况。於是佛將此覺分為四門:當人人自開覺知見時,不從外得,自己本具;示覺知見時,了了自見,不再向外起念;悟覺知見時,即見同諸佛境界。從體起用,由性起念,念念自見,了了常知,不離自體自用。用即了了分明,應用便一切;入覺知見時,至佛地位,復能廣開方便,普利塵沙。是故當機若聞開示,便能悟入。就自己本具的覺知見,自知自見,不落思惟。則本來的真如實性而得出現。遂發揮其功能,體用一如的悟入境界矣。

  按:《妙法蓮華經》,梵語優曇鉢羅,此云希有靈瑞花,佛之說《法華經》,譬如優曇鉢羅花,時一現耳,顯為希有。佛以一大事因緣出世,時乃說之。比之如此。

……汝慎勿錯解經意,見他道開示悟入,自是佛之知見,我輩無分。若作此解,乃是謗經毀佛也。彼既是佛,已具知見,何用更開?汝今當信佛知見者,衹汝自心,更無別佛。蓋為一切眾生,自蔽光明,貪愛塵境,外緣內擾,甘受驅馳。便勞他世尊,從三昧起,種種苦口,勸令寢息,莫向外求,與佛無二。故云開佛知見。……

  要真正了解開佛知見,首先汝最好不要錯解經意。見他經裏說開示悟入四門,自是佛之知見,佛的事也;我輩博地凡夫,無此份位,非我們有—若意作此解,乃是謗經毀佛,經意佛意概不如此。應知彼既是佛,當然已具知見,何必再用開發?為令吾人自己開發是實。故汝今當信佛知見者,佛就是心體,知見就是心用,體用不離汝自己一心。衹是汝自己之心,更無別佛,別知見,此真是經意,佛意也。與此義違背,不毀謗而何?蓋為一切眾生,自己常以思量妄念浮雲,蔽障性空智慧光明,信用思惟,貪愛塵境,於色聲香味等,前塵境相上,起念追逐,成貪愛取捨等念。外而緣著,內而擾動,自甘受此妄心驅馳之苦。佛悲憫之,便勞動他世尊,從真如實際三昧起用,種種苦口成眾經之良藥,調治眾生病患,勸令眾生寢息其思惟心,莫向外求。應當自知自見,放下思惟,即同佛無二。念念自見自性,自性自見,體自起用。用即念念自見本體,體用不二,體用一如。如此開發自己,乃至呈現自己的確能見得到,果是如此自知自見的境界,故云開佛知見也,同時亦是示佛知見也。

……吾亦勸一切人,於自心中,常開佛之知見。世人心邪,愚迷造罪。口善心惡,貪嗔嫉妒,諂佞我慢,侵人害物,自開眾生知見。若能正心,常生智慧,觀照自心,止惡行善,是自開佛之知見。汝須念念開佛知見,勿開眾生知見。開佛知見,即是出世;開眾生知見,即是世間。汝若但勞勞執念,以為功課者,何異犛牛愛尾?」

  佛佛祖祖無非亦以一大事因緣出世,故吾亦勸人在各各自己心中,常開發自佛知見。就因為世人,心起念用,不得其正知見,便念念成邪。愚則暗昧無智,迷則著相貪取。起其身口意業,現行造罪。或口善心惡,常懷貪嗔嫉妒,諂侫我慢,此意惡也;侵人害物,此身惡也;口謗經毀佛,此口惡也。若如是,則為自開眾生知見矣。若能自正其心,用其從體起用之正念,不用思量之邪,則是常生智慧。自用智慧觀照自心,念念自見自性,則止惡變為行善。去邪存正。斷思惟,用智慧,用即了了分明,自知自見,是自開佛之知見,衹在當人之自為奮發耳。汝必須念念開佛知見,不要開眾生知見,汝今悟否?學佛之人,往往求出世,要解脫世間,則開佛知見,即是出世;開眾生知見即是世間。汝法達若果仍然勞勞不放下,執實前此之念—念經就是正事業—以為每日限定必作之功課,為出世之事業者,何以異於印土的犛牛愛惜其尾,置生死於度外,誠愚蠢之至。按:五印有獸如牛,而尾長名曰犛牛。犛音茅。黑色,背有長毛,尾粗大,毛尤長,頗自愛護其尾毛,人取其尾毛以為冠纓。獵人見而追之,其奔至林,尾有拂著者,不奔,恐損其尾毛也。蓋為愛其尾置獵人之追,且喪失生命亦不顧及。借此以喻學道之人,勞勞執念以為功課之愚迷,有如犛牛云者,意即指此耳。

達曰:「若然者,但得解義,不勞誦經耶?」師曰:「經有何過?豈障汝念?衹為迷悟在人,損益由己。口誦心行,即是轉經;口誦心不行,即是被經轉。聽吾偈曰:『心迷法華轉;心悟轉法華。誦經久不明,與義作讎家。無念念即正;有念念成邪。有無俱不計,長御白牛車。』」

  六祖既囑法達,須要自己開覺知見,不要開眾生知見,亦不要往昔的意思,去照舊修行;要從新念念自見本性,了了識得本心,不走作,不失本念者為正法。若仍執昔日之常誦為能事畢者,差矣。法達聞說,雖知其意正確,但尚存疑,未能即悟故。即對祖曰:若然者,倘是照如此意思說,但得解其經義,便算了事,不勞再誦經矣。是否?六祖謂:非也。經有何過失,如何會障礙到你的念誦?誦者自誦,經義自經義,你自己錯解,謂為衹麽則但解義,不須誦讀,是你的意思,亦不是我的意思,更非經中意思,不要想錯了。衹為迷與悟在乎各人自己,不因念而有迷悟。要念為增益,不念為損減,都是由你自己的事,不關經事,不關我說,不關解義與否。明白否?且何謂誦?口誦經文心行經義,就叫做轉經。轉者轉誦也,即是誦完一遍又一遍,故曰轉也。若口誦心不行,心不照顧經意去做,即是被經轉矣。且聽我為汝說一偈:心在起念上,不覺不知,著了外境,以念經為功德,如此而誦經,便是心迷被法華所轉矣;若心悟知本心本無,起心不落思量,用念念自性自見,不內著於盡思惟量之空境,然後念經,即是心悟轉法華也。至於誦經,既歷時許久,尤未明白經意者,簡直與義理作怨懟矣,永不相見真實義相。如何而可?故知明經義為重要,且為知道宗趣,目的有自,歷歷分明,如何用功?用即了了分明,分明自見本性,自識本心,體用也,定慧也,心佛也,佛知見也,一一現前,呈示無遺,豈不是有如佛出世乎?如此無念為宗,而真如自性起念之念,從體起用,用來自見本性,此念即正,此念即真。此念即已放下思惟後,現前之智慧。此念即佛知見,應念之時,便知一切。一切即一,一即一切,是為悟自佛智。此念即無念之念。悟此無念法,即見諸佛境界是也。若有念而念,是思量上思惟心未歇,念念自起思量,念有念無,念正念邪,念愛念憎,念取念捨,不離分別心體。此有念之念,念念成邪,失其本念之位置,已離宗趣矣。兩般功用,正邪攸分,衹是言說不得已如此。要真入佛知見者,如《法華》長駕大白牛車,惟一佛乘,至佛地位,則惟有,有無俱不計之無念法,故悟無念法者,至佛地位也。如此便是長御白牛車,便是完成四門的覺知見境界也,汝其勉之。衹要自己一切日用云為當中,不離自性作用,念念在自見自性,思量滲不入,便是長御白牛車,便是智慧現前。

達聞偈,不覺悲泣。言下大悟,而告師曰:「法達從昔已來,實未曾轉法華,乃被法華轉。」再啟曰:「經云:『諸大聲聞乃至菩薩,皆盡思共度量,不能測佛智。』今令凡夫但悟自心,便名佛之知見,自非上根,未免疑謗。又經說三車,羊鹿之車與白牛之車,如何區別?願和尚再垂開示。」

  卻說法達聞上偈,觸發自性,一撥即開。當下呈示,此即自開自示佛知見也。不覺悲泣,得未曾有,時喜極,至於泣下。知見從前之失,今日重獲自具之衣裏明珠,言下大悟。悟自性本是佛知見,體用雙彰,從此了了自見自性,更不復迷,是謂悟也。遂告之六祖云:法達從昔發心誦經已來,實不曾轉到《法華》,乃被《法華》所轉是實。向不知宗趣,不解經意,自以思量勤修功德,自謂可以出世,可以證果成佛,了生死者,不被《法華》轉而何?猶師言自心迷之謂也。今日得悟,不假外求,自佛知見,自開自示,且知宗趣,得解經義,自非昔比矣。然尚有疑,再啟和尚,經中說:「聲聞菩薩眾,盡思共度量,不能測佛智。」此是經語。今令凡夫,但悟本心,見自本心,自心即佛,了了自知自見,便名為佛知見。如是知見的意義,自己的根性倘不屬上根者,則不信。且未免疑而謗經毀佛,以為佛之知見自是佛有,不會如此簡單吧?經且云:「不能測。」汝今說自見即是,此未免過甚其說也。又經說有羊鹿牛三車,及大白牛車。是否此三車之牛車,即為大白牛車?或者另有大白車?如何區別得出?指示大眾週知,雖屬下機,亦得明白為準。希望和尚,再垂慈悲,開示此義。

師曰:「經意分明,汝自迷背。諸三乘人,不能測佛智者,患在度量也。饒伊盡思共推,轉加懸遠。佛本為凡夫說,不為佛說。此理若不肯信者,從他退席。……

  此正答但悟自心即佛知見,三乘難測,因用「度量」。一說便破,何為仍執迷,放不下思惟心耶?是故要入佛知見始得。徒然開示悟已,得個知字擺在目前。思惟心不死,佛知見不活,以此「思惟心」來「度量」離思惟心之佛智,如何能測得到?故師曰:經意分明,你自己迷執,自背經義而已。其三乘之人,皆不能測佛智,便是弊在「度量」。假便盡他們思惟心量,以共推測,至於見聞覺知所不能及,便算已盡其思量邊際矣,轉加懸遠,簡直愈走愈遠。不知一經放下思惟,當下即是佛智現前。明明佛說如此,何不自悟耶?且知佛本意為凡夫說法,不是為佛說法。就要凡夫明白去做自己四門工夫,這是《法華經》的意思。此義理,若衷心肯諾,自己經歷過來,認為可信者,便是悟入;若不肯信,便要跟從他們五千退席一類矣。知從自知,悟從自悟,於經意佛意信得及,自肯承認,亦不容易,但亦非難事,衹在人之自悟否耳。若聞開示,便能悟入,即覺知見,本來真性,而得出現,前已言之。若問三車一車之區別,經意亦甚分明,就是人自不知己坐的牛車,更別覓此車耳,豈不可笑!待我說來:

……殊不知坐卻白牛車,更於門外覓三車。况經文分明向汝道:『惟一佛乘,無有餘乘,若二若三。乃至無數方便,種種因緣,譬喻言詞,是法皆為一佛乘故。』汝何不省?三車是假,為昔時故。一乘是實,為今時故。衹教汝去假歸實,歸實之後,實亦無名。……

  人人都不自知,自己坐卻白牛車,更在出了火宅之門外別覓三車。自己將心用心,枉自辛勞。故大白牛車,就是汝悟知自心即佛之後,由性起念,即由體起用,念念自性自見的不失本念之性境,當處即是白牛車。自念自見本心,即是自己坐卻白牛車。現在仍問三車,與此區別之相,何其不省悟也?且經文分明,已向汝說出云,惟一佛乘—指白牛車;無有餘乘,若二若三—指羊鹿牛車。你看分明不分明。經文又再補充說「乃至無數方便,種種因緣譬喻言詞,是法皆為一佛乘故。」就是說佛縱有許多經教法門,都是為著一佛乘,令人人得而至佛地位耳。汝今何以不省悟,三車是假設的方便言談,志在令諸子出火宅,就是昔時在火宅困擾之故。今日分明的說一乘是真實,無有三乘者,為目前已出火宅故。人人已知自己坐卻白牛車,未曾改變初衷,這個便是最真最實也。要當機之自悟自見故。佛祖出世衹教汝去假歸實,回到自己性境。悟知自心是佛,便是歸實。歸實之後,實亦無名,心之實相本無故。心既無心,佛亦無佛,衹是於本無實際邊,就自性體起其心念之作用。用即了了自見,念念識自本心,則一切佛知見也、智慧也、神通也、方便也,種種佛境界,至佛地位,何嘗不具足?何嘗有欠少?白牛車既具足,眾豈但有其名?心亦然,佛亦然,性亦然,故謂實亦無名,無名可名,名於自性。體用無二,無二之性,名為實性。於實性上建立一切教門,所以說為但一白牛車,別無三車,三車即是從實性上所建之一切教門耳,何實之有?但要知道,一切能建立,與所建立,皆在於自己自性分上,並非外得,亦非外來,故云本自具足也。

……應知所有珍財,盡屬於汝,由汝受用。更不作父想,亦不作子想,亦無用想。是名持《法華經》。從劫至劫,手不釋卷,從晝至夜,無不念時也。」

  此《法華經》,已明示其意。在前說來,三車一車是譬喻,原意惟教汝去假歸實,之後實亦無名,應知所有珍財盡屬於汝,由汝受用,是本性本自具足佛知見之謂。在〈信解品〉中,更不作父想者,佛亦無名;亦不作子想,子想自己眾生心。佛是覺性父;心是自己子;智慧與法財是用想。用即了了分明,應用便知一切,一切即一,一即一切。亦無須要有用之心,
衹是念念自見本性,從性起念,由體起用,體用不二,則父、子、用、佛性、己心,念之為念,實亦無名。是名持《法華經》,是真能轉《法華經》。一遍復一遍,從劫至劫,手不釋卷,從晝至夜,無不念時。因念念自見,了了常知,佛知見無時不現前。念歸本念,見歸本性,即用即體,即體即用,體用一如,正是無不念時也。此直言其境界,有待於自悟自證者,方知的確也。

達蒙啟發,踴躍歡喜,以偈讚曰:「經誦三千部,曹溪一句亡。未明出世旨,寧歇累生狂?羊鹿牛權設,初中後善揚。誰知火宅內,元是法中王。」

  法達備蒙開發他自己本有佛知見,已達到悟境,心中得未曾有,歡喜作一偈讚歎云:誦經三千部—言他自己過去被《法華》轉。曹溪一句亡—及到曹溪得六祖一言之下完全推翻亡卻, 等於未念過耳。未明出世旨—因往昔未曾自悟,自開佛知見,不明出世之宗旨。寧歇累生狂—如何能做到,歇下多生以來之思量狂念心境?今既悟得念念自性自見,則多生狂念頓歇。更知道羊鹿牛車是假,此《法華》自始中間末後,都善為宣說此意—但一佛乘無有餘乘,若二若三。初在心迷時,鎮日自居火宅玩弄,不自知危殆,臨於險域,靠父親誘導得出。出後即知,衹是自坐白牛車,更於門外向父討索三車。誰知火宅之內,自己三界身中,元有的是自性佛,自性自度,自己開示悟入佛知見。此之自性,元是法中王,自教最勝出離正法,靠此而入佛知見也。元者,本來也,此頓教法門,是一切無數方便,種種因緣譬喻言詞之法中,最高勝妙之法,故謂法中王。誰知自己火宅中,元來有自本具之佛性,性自起用,念念自見,成為法中王。從此不勞而獲,悟得無念法,以至至佛地位。慶快生平,讚不能盡。

師曰:「汝今後方可名念經僧也。」達從此領玄旨,亦不輟誦經。

  六祖見到法達,真實悟得自己佛知見,已識念念自見本性。乃謂之曰:汝今後,方可成名副其實的念經僧也。達蒙印可,領略到從上默傳分付之正法,玄旨奧義盡通,亦不停止誦經,仍照舊誦持法華以終其生。

  按《法華經》〈譬喻品〉中云:「舍利弗,若國邑聚落,有大長者,其年衰邁,財富無量,多有田宅,及諸僮僕。其家廣大,惟有一門,多諸人眾,一百二百,乃至五百人,止住其中。堂閣朽故,牆壁隤落,柱根腐敗,梁棟傾危。周帀俱時,忽然火起,焚燒宅舍。長者諸子,若十、二十、或至三十,在此宅中。長者見是大火,從四面起,即大驚怖,而作是念:我雖能於此所燒之門,安隱得出,而諸子等於火宅內,樂著嬉戲,不覺不知,不驚不怖,火來逼身,苦痛切已,心不厭患,無求出意。舍利弗,長者作是思惟:我身手有力,當以衣裓,若以几案,從舍出之。復更思惟:是舍惟有一門,而復狹小,諸子幼稚,未有所識,戀著戲處,或當墮落,為火所燒。我當為說,怖畏之事:此舍已燒,宜時疾出,無令為火之燒害。作是念已,如所思惟,具告諸子:汝等速出。父雖憐憫,善言誘喻,而諸子等樂著嬉戲,不肯信受,不驚不畏,了無出心;亦復不知何物是火?何者為舍?云何為失?但東西走戲,視父而已。爾時長者即作是念:此舍已為大火所燒,我及諸子,若不時出,必為所焚。我今當設方便,令諸子等,得免斯害。父知諸子,先心各有所好,種種珍玩,奇異之物,情必樂著,而告之言:汝等所可玩好,希有難得,汝若不取,後必憂悔。如此種種,羊車、鹿車、牛車,今在門外,可以遊戲。汝等於此火宅,宜速出來,隨汝所欲,皆當與汝。爾時諸子,聞父所說,珍玩之物,適其願故,心各勇銳,互相推排,競共馳走,爭出火宅。是時長者,見諸子等,安隱得出,皆於四衢道中,露地而坐,無復障礙,其心泰然,歡喜踴躍。時諸子等,各白父言:父先所許,玩好之具,羊車鹿車牛車,願時賜與。舍利弗,爾時長者,各賜諸子等一大車,其車高廣,眾寶莊校……乃至駕以白牛,膚色充潔,形體殊好,有大筋力,行步平正,其疾如風……舍利弗,如彼長者,初以三車,引誘諸子,然後但與大車,寶物莊嚴,安隱第一。然彼長者,無虛妄之咎。如來亦復如是,無有虛妄,初說三乘,引導眾生,然後但以大乘而度脫之。何以故?如來有無量智慧、力,無所畏,諸法之藏,能與一切眾生,大乘之法。但不盡能受。舍利弗,以是因緣,當知諸佛方力故,於一佛乘分別說三。」此三車之出典也。其〈信解品〉中,尚有捨父逃逝者。大意就是由須菩提,代表說出:譬喻一位窮子,本來是大富之子,捨父逃逝,顛沛流離,不知不覺,還到本國。其父先是尋子不得,雖有多資,意常抱憾。忽然一日其子倚門向內,望見長者,高貴享用,有大力勢,即懷恐怖,悔來至此,念非己得食物之地,疾走而去。時長者偶一見及其子,正擬歡喜,即遣傍人急追將還。使者疾往捉之,窮子驚喚以至惶怖悶絶,父匿見之而語使者,不須此人,勿强將來。以冷水灑之,令得醒悟,不復與語。父知此子,根性下劣,放他自去,尋其歸宿所需。爾時長者已密遣人,欲誘其子,假設方便,從遠招來,使作賤役,食以粗糲,以時遷之,使習慣向上,以至賬房司札出納之責。久之,父子意漸融洽。一日,集諸國王、大眾,聲明此為其子,付以家業。說明佛出世,為諸弟子之苦心。欲悉其辭,可讀《法華經》〈信解品〉自知。

僧智通,壽州安豐人。初看《楞伽經》,約千餘遍,而不會三身四智。禮師求解其義。

  有一位比丘名字叫智通, 乃是安徽壽縣西南的安豐人。亦看《楞伽經》,此經有三種譯本,今存在,但此僧所看的是宋求那跋陀羅譯的,有四卷,即達磨初祖付慧可的一本也。看過千餘遍,而仍不明白三身四智怎樣會通,於是來曹溪禮師,求解其義。

  按:楞伽是梵語,指獅子國(即今之錫蘭島)東南隅海外之山名。譯義謂不可到,或難往。相傳在昔如來於此說《楞伽經》云。至於三身四智,此僧未知其名義實際,以為三四之數難於符合之故,是以不會。三身者法、報、化;四智者,大圓鏡,平等性,妙觀察,成所作也。永嘉《證道歌》曰:「三身四智體中圓。」謂一體中俱備也。三身本是一身,四智本是一智,身智不二,體用一如,故曰體中圓。而此宗是以無相為體,語語照顧此無相之體,縱如何說,體仍為無相,歷歷如繪,即歸無念之宗。最要緊歸宗,方能會義。此僧未通宗,是以不會而來求解耳。

師曰:「三身者, 清淨法身, 汝之性也; 圓滿報身, 汝之智也;千百億化身,汝之行也。若離本性,別說三身,即名有身無智。若悟三身無有自性,即名四智菩提……

  六祖謂之曰:汝意不會,自己體性上,具足三身;以為別有三身可成,四智可證。今為汝說破,自己當下就識得,不必向外求。何名清淨法身?乃是汝之性也。汝之自性本來清淨,此之性體,是汝之法身。何名圓滿報身?乃是汝之智也。由於放下思惟,繼用智慧,是由汝自性起念,念念自性自見之作用名智。此之念用,便是報身。何名千百億化身?乃汝之行也。此行即指由念上,外於境不住,內於空不住,念念無住,念念變化開去,是由汝之心行起念,故行者心之用,智者性之用。此宗以無念為宗,無相為體,無住為本。無念法者,體用一如,真如自性起念,即性與智之體用,為已歇下思惟者。但此心起念,念念自知自見,無住於境,無住於心,即是心念之體用一如,則是無住為本之行,即正道也。由此而致了知自性境界,體用不二的用,用即了了分明,應用便知一切,一切即一,一即一切者,故曰汝之行也。行者行道以歸家,家即宗耳。智即了了常知之念,由真如自性(體)起念(用)之謂。如是智也,行也。其用的本身,與作用之功能,遂名之曰智與行耳。總不離自性法身為體,而體為無相者。若離開此之無相體的本性,別說法報化三身,雖有其名而三身實則無有自體。
既無自體從何起用而致,分明自知自見之智用發生?是名有身無智,如何而後可?必要悟得自己三身,雖具一體,無有自性,於性、智、行上,分別說出。實則體用一如,體用不二,這說法,即名為四智的覺性功用。四智亦一智,而分別說出,四智亦各無自性,就叫做菩提。菩提即自性,亦即四智的自性耳。明白否?聽我重為一偈說來:

……聽吾偈曰:

『自性具三身,發明成四智。

不離見聞緣,超然登佛地。

吾今為汝說,諦信永無迷。

莫學馳求者,終日說菩提。』」

  此偈重述其意曰:由自己本性具足三身,已如上說。其用,即由體起用,用即了了分明,應用便知一切,一切即一,一即一切者,是為發明成四種智。如大圓鏡,則念念自性自見清淨性體。知自分平等性智,則由體起用,了無高下等二相。但用此心直了,不用思惟心,故心無病。有病則有思量,起二法二相之見。妙觀察智者,見非其功。真如自性起念,六根雖有見聞覺知,不染萬境,而真性常自在,實符無住之本也,而應用便知一切的體用效果耳。成所作智者,仍以無住為本之無念法體用,體會到一切即一,一即一切的所見所聞、所覺、所知,成為自見、自聞、自覺、自知的境界。如是由自性起念,即由體起用,不用思惟即智。此智分為四種,作用上言,是謂發明成四智也。然此之三身四智,悟之者,非另外一種人,就是你自己可以做得到,人人也可以做得到。不必說離開六根接觸的緣境上,見聞覺知所不及的方顯其智。衹要見聞覺知仍在,但不染萬境,便是真性常自在,解脫之境界,便是超然擺脫一切繫縛,登於佛地矣。即是悟無念法者,萬法盡通時,見諸佛境界時,至佛地位時,是名證菩提矣。所以前謂但用此心,直了成佛。而今便是直了,直下了了常知,了了自知自見是謂發明成智也。吾現在為汝說出,應該諦實而信得及,則永不復迷,自智現前而不失。不要學馳求於外而尋覓三身四智者,終日說菩提,不見自性,不發明自智,如何成菩提耶?衹是口說心不行,口說心行,自智自見,見自本體,體用一如的無念法,要悟,悟須自悟,自己便能辦到,不必他求身智矣。

通再啟曰:「四智之義,可得聞乎?」師曰:「既會三身,便明四智。何更問耶?若離三身,別談四智,此名有智無身。即此有智,還成無智。」

  上邊說有體無用,則不識自體為無相者,今通不會此旨。遂再啟云:「四智之義,請再講聽聽。可以否?」六祖謂:「既會得三身之義,便應明白四智之義一般,何用更問?今再為汝說,亦無不可。若果離開三身之義,別談四智者,此則名為有智無身矣,即為有用無體,有是義乎?即此有智還成無智,即此有用還成無用矣。至此應該通透過來矣。

  此之性自身具有完成所作的本能,名成所作。所作即見聞覺知。根能作,即此性用體是也。知乎此者,則名成作智矣。」

復說偈曰:

「大圓鏡智性清淨,平等性智心無病。

妙觀察智見非功,成所作智同圓鏡。

五八六七果因轉,但用名言無實性。

若於轉處不留情,繁興永處那伽定。」

  重為說偈,以明四智,不離自性。亦猶之三身之不離自性。就是用不離體,體不離用,體用不二,體用一如的身智不二,身智無礙作用。自性清淨即是大圓鏡智。自性平等,遠離二法之見,即是平等性智。亦即心不染萬法,故曰心無病也。自性起念,用即了了分明,見即了了的本身,諸相非相,能力非能力之功故,應用便知一切,名妙觀察智。念念自性自見,都是此見,故曰見非功。功者,功用,乃是見自見的自身,始得為妙觀察智。衹見外相外法,則為功粗,而非妙。知自性本自具足,萬法從自性生,了無生相,又得一切即一,一即一切成其所作,皆由自體自成,同時圓成鏡的作用,故曰同於大圓鏡之體,普能照物。由於鏡體能照,照成其用,用此由心成立,照諸物。如是自體性成六根門,雖有成就見聞覺知之作用,普應萬法,能不染萬法而真性常自在,故謂同圓鏡也。成就眾事,如自性成六根,體成其用。所作者,謂用不離體,體用一如,至此四智成用。就因上用是體之用,取其名義。實則同為一體四用,別之實則體用一如,自呈其功用。惟見自本性,方轉八識成智用。未見本性,尚落思惟,其名惟識。所以五識八識的成所作智與大圓鏡智乃果地方轉,即至佛地位,淺亦要見諸佛境界後,始得發揮其本能作用。至於六識與七識的妙觀察與平等性智,則於因地中,開始發見自己佛知見時,即成念念自識本心。至發現人人本具,各各平等,則為自性顯現,呈示自佛知見之際,為平等性智的了了自見。至於用即了了分明,應用知一切,一切平等是也。如是說法,但於用上取義立名。但用名言,指但用此名,說來說去,元無實性,方為歸宗。此宗以無相為體之故耳。若能於思惟心量邊際盡處,不保留一些疑念,微存不須盡去及放心不下的意思皆已掃清,則大用現前,已轉識成智,已能不用思惟純然用智慧,念念自見本性,所謂妙用恒沙者是也。即智之時性在智,即性之時智在性。不論應事接物,從性起念,六根雖有見聞覺知,不染萬境,而真性常自在,也衹是自性不動的定體現前。故用即了了分明,應用便知一切的能夠繁然興起當中,真如自性起念,念念自見本性,永處在同佛世尊之境界上,名曰那伽大定,是謂全體大用。故智通急切明白此義。那伽有以稱佛者,亦有指為龍者,稱佛者是也。如上轉識為智也。教中云:轉前五識為成所作智,轉第六識為妙觀察智,轉第第七識為平等性智,轉第八識為大圓鏡智。雖六七因中轉,五八果上轉,但轉其名,而不轉其體也。
按:此段長十七字,乃是小字原註。非是經文。宋《人天眼目》〈卷四〉三二二頁及〈卷五〉三二六頁,辨第八識甚有宗義可參考。

通頓悟性智,遂呈偈曰:

「三身元我體,四智本心明。

身智融無礙,應物任隨形。

起修皆妄動,守住匪真精。

妙旨因師曉,終亡染污名。」

  卻說智通,由聞六祖偈述妙義,乃是頓教法門,故能頓悟自性自智,不復更疑。將所悟境,述呈一偈云:前之迷也,外覓三身;今之悟也,三身元來是自己性體。其未會時,如何羡慕轉識以成智,不知四智本是自心之了了分明作用。今日頓明自性自用,於是三身與四智乃融會貫通,而於自見分上,無有滯礙,能應緣接物,平常日用中,任隨形現,了了分明。是身也,是智也,真如自性起念,念念自性自見,三身本位未曾逾越,六根雖有見聞覺知,不染萬境,是智照作用,而真性常自在。於是從體起用,用即了了分明,應用便知一切,一切即一,一即一切,皆由放下思惟,純用智照,乃能到此境地。應物勝任,隨現形相,其性凝然,其體不動,其用分明,體用不二。如是念念自性自見,別無法門,衹名曰無念法。若起心作意,思惟修行,皆屬妄動;若固守本位,內住本無之身智,亦非真修精進者。最要是身智體用,融於一如而無礙,即隨形任運,應緣涉境不差毫釐,念念自性自見,是為悟入妙旨。然此妙旨,因師直指而通曉,結果乃能放下思惟,摒除分別計度的染污自分。今此之名義,已恢復身智體用,本自清淨,不能染污。果自悟知,已無此名義矣。但識本心作用便是四智境界,本性自體便是三身境界。身智無礙,體用一如,不再計度起修,別覓法門污凟自性自心,何幸如之。祖為之印可。按:亡者無也。無染污名,復見自性清淨本分事耳。終能去盡染污之名,不由師示,何由通曉而致此?僧智常,信州貴溪人。髫年出家,志求見性。一日參禮。師問曰:「汝從何來?欲求何事?」曰:「學人近往洪州白峰山禮大通和尚,蒙示見性成佛之義。未決狐疑,遠來投禮,伏望和尚指示。」

  有一位江西貴溪縣年青比丘, 名字智常。他從少出家, 有志向道,且知道要見取自己本性, 方不辜負一生。有一天來曹溪寶林參謁, 禮拜師座。六祖乃問他曰:「汝從何來? 欲求何事?」智常答曰:「學人最近到過南昌的白峰山, 亦參禮過大通和尚。蒙他老人家開示過見性成佛的義路, 未能頓決狐疑, 對於自性依然不明不白。是以遠道來寶林, 投到祖師座下, 禮座的目的是極其殷切, 仰望祖師慈悲指示, 某甲如何見性成佛耳。」

  按:大通和尚,徧尋各種傳記皆不見有載。想當時頗有名望的禪師,不致湮沒無聞者, 將未之見耳。不是指秀大師之諡號。且秀大師未住過白峰山也。又考宗門多用參字, 如參方、參禮、參禪。即以為常列功課日用時間的名稱, 如詰旦升殿堂為早參; 日暮念誦亦謂晚參; 不經掛牌大會說法曰小參;非開示垂訓,語尾多曰「請參看。」或曰「試自參之」豈取三思而後行之意耶? 又參者置身於其間, 肆列於法會之內, 亦屬正解。又知「見性成佛」諸方俱有直指, 且發心向道, 大不乏人, 衹以機緣在此而不在彼耳。非大通之不見性, 多閱語錄公案便知, 請勿心存高下之見為要。

師曰:「彼有何言句?汝試舉看。」曰:「智常到彼,凡經三月,未蒙示誨。為法切故,一夕獨入丈室,請問:『如何是某甲本心本性?』大通乃曰:『汝見虛空否?』對曰:『見。』彼曰:『汝見虛空有相貌否?』對曰:『虛空無形,有何相貌?』彼曰:『汝之本性,猶如虛空,了無一物可見,是名正見。無一物可知,是名真知。無有青黃長短,但見本源清淨,覺體圓明,即名見性成佛,亦名如來知見。』學人雖聞此說,猶未決了,乞和尚開示。」

  六祖允智常之請, 乃問之曰:「彼大通和尚有何言句? 汝說給我聽聽。」智常曰:「我自到白峰山,住經三月,未曾得到他老人指示教誨。自知生死事大,要見本性心甚急切,為求此見性法門,太懇切了。一晚,獨自如儀通過侍者,入到丈室禮請,設問:『如何是智常的本心本性?求指示。』」(自己事為甚麽向人問,何不問取自己?)大通和尚云:『你見虛空麽?』對曰:『見。』大通又曰:『汝見虛空有相貎否?』對曰:『有體質形段方有相貎可見,虛空無形,有何相貎?』彼謂:『汝之本性,亦猶如虛空,無有形與相。應了知其為本無一物可見者,就是見的位置自分。能如是見,自見本分,是名正見。能如是知,知的本位,無一物可了知,是名真知。知與見一也,不是二。見中不見有青黃等顯現的顏色,長短等形色,即無形無相。既無形無相,則悟見所見本無,則知也,見也,本源實際,了無一物。夫既無物,則實際清淨。雖屬無物,但反映知見本位的了了自覺自知,自分體用上,是周到明了,無一處糊塗,分際清楚,見本來實相歷歷分明,了了常知,即名為見性成佛,亦名如來知見。即是自覺的開發,示現、悟知,入證,於佛知見也。本具即如來,見體成佛。覺性
即菩提,此體用一如的見性成佛義也。』學人慚愧,自知機緣未契,雖聞他老人作如是直指,說破是說破了,尚未達到我自知自見,一決一切了的悟入境界。故承祖師賜問,試舉。伏乞和尚開示,如何使我豁然頓悟自性,請師慈悲慈悲。」

師曰:「彼師所說,猶存見知,故令汝未了。吾今示汝一偈:

『不見一法存無見,大似浮雲遮日面。

不知一法守空知,還如太虛生閃電。

此之知見瞥然興,錯認何曾解方便?

汝當一念自知非,自己靈光常顯現。』」

  六祖聽其所舉大通說法,驗知智常所以未了了者,因彼師所說,尚存見知成所障滯,不知不覺間,令到聽者,滯在於這見知的名分義相上。不知此名義亦屬本無,乃真本無。好了,吾今示汝一偈,體會要從無念法,放下思量的見與知,則當下自己開發覺知見,乃呈示得出自己性體,為本無之體與用,非是前此之不見一法,盡思惟量邊際,了無可見之無見。若此「了無可見」之「無見」存在為正見真知者,大似妄念浮雲,遮障慧日之表面,不能發光明照矣,故仍不見自性。如何一決直下,自見自性去?其心知之作用不除亦然。此之心知體用,非是前此的不知一法,已盡思惟量邊際了無可知的空知,如是守住空知為得計者,空知猶內著於空,障自本性。一時想不到,放下思惟的從體起用的實際功用,不特不立即現前,縱有亦如太空中,生閃電一閃就過,當其閃時非不光也,是思量盡處之閃光,非了了常明的性用,故瞥然一現,不能一決直下了了。有以一閃知見,思惟盡際為是者,為錯認定盤星,何曾心開意解,明白義說的方便意趣?因為他說如虛空你就有個如虛空的思量,去盡其邊際,以為得其知見實際。故聽後仍如往昔未能決了,職是之故耳。凡有言詞,皆屬方便,了無實指。
汝當一念自知自見,以往統屬未離思量本位作用。則歇下此一念「前此之知見」,且不用此知見而知見,固未嘗失去作用,自己性體功用炳然,常在顯現得出。以自決了,知見就是覺性,本無實性,不用思量盡際,而體會得今之無念,即自性無念,即自心無念,體自無念,用也無念。現前念念自見自性,用即了了分明,應用便知一切,一切即一,一即一切。至是
悟無念法,則萬法不離體用,諸佛知見境界無異。可由此而至佛地位,即是見性成佛義。汝不必起心去求知見,向人問覓。當下自己不思量,即佛性現前,體會得耶?

常聞偈已,心意豁然。

  智常聽六祖之「去思惟,離知見」的了了見性未嘗失,了了常知未嘗亡。前此未放下思惟,直以虛空為相似知見義,及分別邊際,存有可知可見的分位,都非知見本身的實相,皆由未識放下一著耳。以「有對境」作「無對」會,故終不契豁。今為六祖一言揭發,得回真如自性起念的由體起用,用即了了分明,言下自性自見,自見自性,體用一如的覺知見悟入了。六根雖有見聞覺知,不染萬境,即真性常自在矣。一念知非頓捨,而自己靈光常現,心開意解,豁然開朗。呈出自己智慧,乃述一偈,表達其所決了之境界云。

乃述偈曰:

「無端起知見,著相求菩提。

情存一念悟,寧越昔時迷。

自性覺源體,隨照枉遷流。

不入祖師室,茫然趣兩頭。」

  迷時平地起風波,自心中無端起知見,求見性,求成佛,求了生死,求悟境界,這卻是不正常的見解,著外相求菩提。不知自己要放下,就當下體會得。以思量情見,存有此念,念念向外馳求的求悟,終日馳求結果,以為盡分別思惟實際,已得到知見矣。實際未曾逾越舊日之迷,大可謂至今仍迷。自從識得放下思惟,從自性覺源體認,方知隨其心知覺照就是,何前此之枉用流注心力,一生空過?雖多方參訪名師,直指仍未決了。不入祖師的悟境範圍—自見自性,自開示悟入佛知見的開廸,始能豁然自決自了—則茫然杳無頭緒;而趣的思量分別的邊際盡處,以為知見,頭見頭迷,常遮自性,空生閃電相似。今已知非,且入師室,當下悟知放下一著,即見自性,何論成佛。了了自知,言不可及,不復知見處覓會矣。

智常一日問師曰:「佛說三乘法, 又言最上乘, 弟子未解, 願為教授。」師曰:「汝觀自本心,莫著外法相。法無四乘,人心自有等差。見聞轉誦是小乘;悟法解義是中乘;依法修行是大乘;萬法盡通,萬法俱備,一切不染,離諸法相,一無所得,名最上乘。乘是行義,不在口爭。汝須自修,莫問吾也。一切時中,自性自如。」常禮謝執侍,終師之世。

  自智常呈偈,表示一念自知非,確已腳跟著地,然猶未臻於說通的任運應用。遂一日再問於六祖曰:「佛既說三乘法,分聲聞、緣覺、菩薩之小乘、中乘、大乘。今又言最上乘,既有大乘何必再立,不外見性成佛耳。化法何分頓漸,弟子未了解此意,願祖師為我說教,授以知見,現方便而教授之。(宣傳聖言為教,訓誨於義為授)」

  師誡之曰:「汝何隨照失宗,汝觀自己本心,莫著外法相,佛的教法,沒有四乘的分別,人心自己有其等差耳。前言普與大白牛車之喻,何等明顯也。今為汝指授其分別名言,但不可作實法會。從見聞佛法而轉誦的修持,不能自悟自心,言下見性者,是名小乘;能悟諸法非法,但有名言,深解義趣,未達實相,是中乘;依法修行知法非非法,切實自利利他,是大乘;至於悟無念法,開自覺知見,自示現覺知見,得萬法盡通,與悟佛知見,見諸佛境界,而萬法具備,真如自性起念,六根雖有見聞覺知,一切不染,離諸法相,了了見性元本無物,清淨體用,一無所得,名最上乘。乘者就是行的意思,照做可也,不在口談諍論,孰為小?孰為上?汝須自己切實修行,莫問吾覓。求人教授的佛法,不是自己底珍寶,且未了自性本具一切。汝但用此心直了,一切時中自性起念,念念自見自性,從體起用,體用一如,即自性自如,不再走作,便是上乘頓教。依此而修,謂之悟無念法,別無更勝之者。」智常即頂禮,稱謝指授之恩。願為侍者,執侍服務,直至六祖入寂為止,以報法恩也。

僧志道,廣州南海人也。請益曰:「學人自出家,覽《涅槃經》十載有餘,未明大意。願和尚垂誨。」師曰:「汝何處未明?」曰:「『諸行無常,是生滅法。生滅滅已,寂滅為樂。』於此疑惑。」

  佛山一位比丘,聞風也到曹溪請益,求開示,行禮如儀。白六祖曰:「學人自出家以來,閱讀北凉曇無讖譯的四十卷《大般涅槃經》,十餘年矣。未能明白經中大意,願和尚垂慈示誨。」六祖曰:「汝於經中何處未明耶?」志道曰:「經中的一首偈云:『諸行無常,是生滅法,生滅滅已,寂滅為樂。』就在這偈義上疑惑。」

  按:廣東諸山,當時必重尚以看誦《涅槃經》為日課者。照經言,此偈來歷,乃過去離怖畏如來之偈也。《涅槃經》十三卷內詳:「過去之世,佛日未出,我於爾時,作婆羅門,周徧求索大乘經典,乃至不聞方等文字。我爾時住大雪山,帝釋心大驚佈,自變其身作羅刹像,去我不遠而便立住。宣過去佛所說半偈:『諸行無常,是生滅法。』我聞是半偈,心生歡喜,即從座起,四方顧視言:『向所聞偈,誰之所說?』我於爾時,便無所見,惟見羅刹。即便前至羅刹所,作如是言:『善哉大士!汝於何處得是過去離怖畏者所說半偈?』即答我言:『我不食已經多日,處處求索,了不可得。』我即問言:『汝所食者,為是何物?』羅刹答言:『食人暖肉。』我復語之:『汝但說完是下半偈,當以此身,奉施供養。』羅刹答言:『誰當信汝,為八字故,棄所愛身?』我即答言:『十方諸佛,亦能證我,為八字故,捨於身命。』羅刹答言:『諦聽諦聽,當為汝說:生滅滅已,寂滅為樂。』」欲知其詳,請自檢經文十三卷〈聖行品〉。

師曰:「汝作麽生疑?」曰:「一切眾生皆有二身,謂色身法身也。色身無常,有生有滅;法身有常,無知無覺。經云:『生滅滅已,寂滅為樂。』者,不審何身寂滅?何身受樂?若色身者,色身滅時,四大分散,全然是苦。苦,不可言樂;若法身寂滅,即同草木瓦石,誰當受樂?又,法性是生滅之體,五蘊是生滅之用,一體五用。生滅是常,生則從體起用,滅則攝用歸體。若聽更生,即有情之類,不斷不滅;若不聽更生,則永歸寂滅,同於無情之物。如是,則一切諸法被涅槃之所禁伏,尚不得生,何樂之有?」

  凡疑由於不明真義,妄用思量,愈思愈疑,愈疑愈惑。故思量之不中用,學道者宜知。悟道者所以苦口婆心,懇切叫放下著,就是此意也。六祖以其未解放下思惟,而追究其疑結所在,加以攔截打散,使其自悟不用思惟,則正智現前,得無分別正見,為除疑惑的根本辦法。否則衹教其解得此一義,他義仍不通,不能應用便知一切,如何可作人天之師?手眼分明,抑在於此耳。故謂之曰:「汝如何疑著這個義理?為我說之。」志道云:「以我思量一切眾生,皆有兩種身,一謂色身,一謂法身。色身是四大五蘊和合而成,法身即成佛之真身,由種種功德而成。(見《維摩經》如此說。)色身是無常,色身是有為法,一切有為法悉皆無常,無常即是有生有滅的;法身是常,常是不生不滅的。不生不滅的,名為法身;有生有滅的名為色身。照我所推,現在人人的色身是有知有覺的。法身若是法的真實相,則為不生不滅,試想不生不滅的法身,有何知覺啊!故斷其為無知無覺;而色身是有知有覺,盡人皆知的。這是代表一般人的想法,亦是我的想法。於是乎讀閱這一本《涅槃經》,十三卷〈聖行品〉的偈義,就有問題來了。蓋此偈謂:「生滅滅已,寂滅為樂。」不審他所說的是指何身寂滅?何身受樂?若說為色身寂滅,色身受樂的話,則更有問題。因現見色身滅時,四大分散,看看死的現象,全然是苦。既知是苦,苦不可言樂,焉得說色身寂滅為樂?此對色身之說為不切當也;若說指為法身寂滅,法身受樂,此之法身,若更寂滅,歸之烏有矣。蓋不寂滅時,且是無知無覺,同於草木瓦石,此法身如何可以受樂,都成問題。假若說法身者,為法之體性,故曰法性身,即法性本身之謂,則法性為一切法生滅的依靠之體性,是生滅法的體性矣。那麽人身的五蘊是生滅法的作用邊事,不是體性邊事,從一法性體,生起五蘊的五種作用而云然。如是推知,生而滅,滅又生,此生滅相續相,便是常恒如此。說生相,則生是從體起用,由性而生,五蘊是也;滅則是收回五種作用,歸返本體之性是也。果其如此,任其生已更生,生生復生生,就成現實的有情動物之類,不斷不滅的現象;若不任由更生,則衹有設法使之永歸寂滅的修行任何法門耳。但是若真的
不聽其任便更生,永歸寂滅,則是同於無情之礦植物類,無甚分別。冥冥然,無知無覺故。如是若成真理,例推則是一切法都被這個涅槃法的力量壓制住,禁伏了,使之寂滅。故寂滅已,尚不得生,况且要生也不可能,
何樂之有?這個寂滅,說他為樂,哈哈,不見得吧。綜述如上就是我的疑惑。所以請垂示誨也。」

師曰:「汝是釋子,何習外道斷常邪見,而議最上乘法?據汝所說,即色身外別有法身,離生滅求於寂滅;又推涅槃常樂,言有身受用。斯乃執吝生死,耽著世樂。汝今當知,佛為一切迷人,認五蘊和合為自體相,分別一切法為外塵相。好生惡死,念念遷流,不知夢幻虛假,枉受輪迴。以常樂涅槃,翻為苦相,終日馳求。佛愍此故,乃示涅槃真樂……

  六祖謂之曰:「汝是釋迦佛弟子,何以習知於西天外道斷常二邊之邪見?將之議論最上乘的佛法,甚為不可。據汝所說的意思,就是色身之外別有法身,所以推說眾生有二身。又以離生滅法,另有寂滅法可求可證,故有生滅與不生滅而寂滅之二法。又推及涅槃之寂滅,是常的,是樂的,當然必有身而受用之。這等見解,就是執迷,吝惜生死,耽著世間欲樂,結果產生如此思想,完全不是佛法中出離之意。汝今應當知曉,佛為甚麽說寂滅為樂,是為著一切迷執的人,認定五蘊和合為自己的身體成份,即當是自己本體,是內迷執;從意識上分別一切法於外,身體之外的為外塵相。如自體有六根,緣外有六塵境界相。此內外之觀念形成自己的知見,加之妄想分別,愛好生存,憎惡死亡,貪生怕死,是眾生之普通意念。由此之意念,念念不息,相續下去,謂之生。生時,不過此心念遷流之現象繼續存在耳。殊未知及覺悟到人生有如做夢,一切外境有如幻事,皆屬虛假不實,徒然一生復一生,死了又生,生了又死,枉受六道輪迴之身。以本自永恒寂樂的常樂涅槃之現境,翻為此不停的苦相。且終日東奔西逐,念念馳求,欲得個歇處,出離生死輪迴者有之。佛愍念此之眾生故,乃示導說出一言教義路,名之曰涅槃真樂,以停心遷流,出生死苦的寂滅境界,便是真,便是樂。教導其眾循此途徑,達成覺悟夢幻虛假之理,而不再枉受輪迴,是為目的。至於此言涅槃真樂的境界,如何形容之,我們從義相
上,可以領略,要悟證之,則須從新體會始得。此之境界如下:

……刹那無有生相,刹那無有滅相,更無生滅可滅,是則寂滅現前。當現前時,亦無現前之量,乃謂常樂。此樂無有受者,亦無不受者,豈有一體五用之名?何况更言涅槃禁伏諸法,令永不生?斯乃謗佛毀法……

  寂滅性中,求「刹那」生相不可得。生相既無,則滅相何有?故亦求刹那滅相不可得。等如說根本並沒有生滅。生滅既無實性,更無生滅可滅。如此之義相,形容出寂滅境界的分際,是謂寂滅現前。當此之體會得寂滅境界現前時,求刹那之寂滅現前量亦不可得,故亦無現前之量,如此乃謂之常樂。此之常樂,為何等義相?可自知之。故此樂無有受者,亦求刹那受用之者不可得;亦無不受者,根本此樂本無故。談受用與不受用,俱是虛論,一切不可得故。不可得亦不可得,如何更有一體五用的名義?何况更說到甚麽涅槃禁伏諸法,令永不生,那有此事。作此說者,乃為謗經謗佛,詆毀佛法耳。其亦可以休矣。

  按:五蘊,色、受、想、行、識也。五種法,以成自己身心相者,執以為自己之體。至於外緣諸法,則不出色、聲、香、味、觸、法之六塵境。知緣此六塵,反映出似覺自己心知的本位,而朦朧不清,是為緣影,非實自心體性。自體相,外塵相,緣影內心相,皆不可得故,求我相不可得,如何有身受用?色身既無,法身亦本無,生滅既無,則無「生滅可滅之寂滅境界」可知。此指出寂滅是生滅現象盡了的義相,今並無生滅,是謂寂滅現前。而此現前之量亦無,但有言說,都無實義可知。任汝作如何思量、忖摩、卜度,都了不相涉。故所陳無一是處也。

……聽吾偈曰:

『無上大涅槃,圓明常寂照。

  此二句,標宗涅槃的義趣,宗趣既知,然後可以衡論各種見解程度也。首先要明了佛之說涅槃義,是無上,是最大。無上者最平等,最大者無物可形容,其為涅槃也,譯稱大圓寂。其為大,無可比方,其為圓,故無處不遍,無時不在。其為寂,故無有動搖,亦無自動被動。其體如是,其用明照,體用一如,其相常住,住亦無住,此為無上大圓寂,平等一致,無可比擬,如如不動的實相標義所在,故曰宗趣,實指體用云然。又圓者,圓滿具足,無所欠少。明者,體用清淨,萬法皆現。常者,無生無滅,無始無終。寂者,如如不動,無有散亂。照者,念念圓明,自性起用。如是涅槃,起心求證,終不能得,徒勞情計。不如聽吾宗的無念法,放下著,當下便是寂滅境界,何等正捷?此尚不知,真辜負己靈者。

凡愚謂之死,外道執為斷。

諸求二乘人,目以為無作。

  凡夫愚迷,不見自性,當然不識涅槃義,以為寂滅就是死去。外道心外取法,恒落邊見,認涅槃就是斷滅。至於已學佛者,小乘中乘根性之人,志求出離生死,佛為彼輩說,涅槃不可以求得。於是求二乘果證之輩,視之為無作用之目的,到此境界,不復起心修作。三界中一切作用卻用不著去做,故曰無作。已知修亦修不得,行亦行不到,衹有智證一途,可以契入。各種根性所知,各從其思惟心量如所有分,認識無訛,此情見計度也。故下曰情所計也。

  此四句,明凡夫外道二乘,各用思惟心所見之義趣。

盡屬情所計,六十二見本。

妄立虛假名,何為真實義?

惟有過量人,通達無取捨。

  此六句,結述四種人情見之根本,指出最上乘人之看法,必先備有之態度。

  其謂四種人,分別計度此涅槃之義,於是成為六十二見的張本。綜而言之,一思惟心體耳。從此思惟體,妄上加妄,設立虛假不實的名義。其不知何者為真實義相,斯可悲愍也。其六十二見者,從死,斷,無作,之三種迷執妄見,而成六十二見。故此三妄見,便是六十二見之根本。謂由此而生六十二見也。《大般若經》〈佛母品〉,開十四難而為六十二,先計色蘊有常等之四句。計過去之五蘊者:

色、受、想、行、識。為常。

          為無常。

          為亦常亦無常。

          為非常非無常。

又計色有邊無邊等之四句。

一、計色為有邊者,謂「空」之十方上下邊際有窮極也。此計現在五蘊之所執也:

色、受、想、行、識。為有邊。

          為無邊。

          為亦有邊亦無邊。

          為非有邊非無邊。

又計色有如去,不如去等四句。

  (一)計色為如去,謂人來而生此間,去而至於後世,亦如是也。

  (二)計色為不如去,謂過去無所從來。未來亦無所去。

  (三)計色為如去不如去,謂身神和合而為人,死後神去而身不去。

  (四)計色為非如去,非不如去,見有第三句之過失,其計此第四句也。此為未來五蘊之所見也。

色、受、想、行、識。為如去。

          為不如去。

          為亦如去亦不如去。

          為非如去非不如去。

  過去、現在、未來,三世合而有六十句,於此再加。

  身與神「一」。身與神「異」。「一」「異」二見,共成六十二見。但為斷常有無之邊見耳,皆是假立之名目。何等是真實義?朦然不知也。惟有過量人,指過諸量度之人,一切人皆以思惟心,量度一切事物,盡其思量邊際,以為得其真實,未知真義相是離思量心,思量心所不能及的。過量人,就是識得離去量度,不思不念的過思惟量的智人,始能夠通達得此涅槃真實義相,而了無取著捨棄之心念存於其間。故知無涅槃可取證,生死可棄捨者,是謂通達而致無取捨心,即是無念法耳。由其過量之智用,用是從性起用,用即了了分明,應用便知一切。到達如此見地境界的人謂之過量人。以知五蘊法,及以蘊中我,

外現眾色像,一一音聲相,平等如夢幻。

  其用智,不用思量的過量之人,已經通達到了無取捨之念,即悟無念法者,因是以知,五眾法,及以五法中各各法的本身,五蘊成我身。五蘊各自法身,及其他之外,現出各種形體色像、聲音、香氣、味道、觸境、法義,的六塵相,總而言之,根、塵,識相的五蘊法,了知其一一法,畢竟平等,了無高下、美惡、先後。其出現也,了了見之。見者本身如夢中的境界,各法如幻,在夢幻意義上畢竟能所平等。亦在夢幻上知其本無,實際亦平等。法與法等,法與見等,夢幻與實相等,何有於我?於我所思?是則為通達無取捨之義,五句說盡之矣。

不起凡聖見,不作涅槃解,二邊三際斷。

常應諸根用,而不起用想。

分別一切法,不起分別想。

  此七句,深一層闡明通達了無取捨的智慧作用,顯盡功能,發揮力量。於是由其智慧通達無取亦無捨,了知我見法見皆不可得,不起凡夫聖證之見,亦不作這就是涅槃的知解觀念。於是有無,斷常等二邊之見,過現未三際之時間觀念,相續發生之心念,思量計度分別,早已斷除。而此之義相,智證,亦無可得故,邊見不正之念皆斷,而但有正念。正念云者,即無念法,由真如自性起念,六根雖有見聞覺知,不染萬境,而真性常自在。故常應諸根而起念用,雖仍念用並沒有諸根之作用念想別泛起。當前一一法,了了分明,應用便知一切,一切即一,一即一切。又以無分別想而分別,雖分別亦不起分別想,此時此際已無思惟心在作怪,純然自性智用,用念念自性自見,用即了了分明,應用便知一切之故耳。到此境界,即是自性不動,即是寂滅現前。

劫火燒海底,風鼓山相擊,

真常寂滅樂,涅槃相如是。

  此四句,點出涅槃相,前後呼應,以成全說之義。這是假定,亦是真的,世界劫盡時,是由海底起劫火猛燒,地上則起劫風,鼓盪地震,兩山雙擊。這種大變境界,亦無所動於中。從不動到動,從動到不動,由成相到壞相,由生相到滅相,寂滅性中,求刹那如是相不可得,是謂真常、是謂寂滅、是謂樂。謂者自謂,但有名言,何有實義?涅槃相便是如此。

吾今強言說,令汝捨邪見,

汝勿隨言解,許汝知少分。』」

 此四句,歸結說偈之本意。亦猶之佛愍諸人,乃示涅槃其樂之所云,一式一樣。六祖自言:吾今能勉强用言語說出來,表白涅槃真義所在,不外令汝捨去前此之邪見謬解,尋復自己本心本性,放下思惟,行無念法行,便是轉覽《涅槃經》之意義也。汝不可隨言說尋求知解,仍用回自己前此的思量,一落思量即成虛妄。汝若不隨言解,許汝知道此法少分相應矣。此是入門的開示佛知見階段,故云少分也。至能悟入佛知見,則全分圓成,本自具足故。

志道聞偈大悟,踴躍作禮而退。

  此又證明六祖之心通說通,出世破邪收效之一員,當下大悟自性體用是大涅槃。不禁踴躍,言其歡喜得未曾有之內證。於是頂禮謝師,而後退下,隨眾起居,自非昔日阿師矣。行思禪師,生吉州安城劉氏。聞曹溪法席盛化,徑來參禮。遂問曰:

「當何所務,即不落階級?」師曰:「汝曾作什麽來?」曰:「聖諦亦不為。」師曰:「落何階級?」曰:「聖諦尚不為,何階級之有?」師深器之,令思首眾。一日,師謂曰:「汝當分化一方,無令斷絕。」思既得法,遂回吉州青原山,弘法紹化。諡號弘濟禪師。

  有一位當代大德, 是江西省安城劉姓, 出家於青原山, 在廬陵縣東南十五里, 上有淨居寺, 法號行思, 在寺住持, 久修禪法, 已自開示佛知見。聞說曹溪法席盛行化度, 於是徑來參禮, 亦求印證。遂問於祖師曰:「當何所務, 即不落階級?」此問甚分明, 已了了自知自見, 何用更向別人覓路耶? 就是明問: 要做甚麽行始得不落在諸聖名位上, 作個出色的人。師曰:「汝曾作甚麽來?」見他已道出理路, 分明向上一著已透徹過來, 故問他曾作過甚麽來, 指已修證過耶? 抑非修證之事也。曰:「聖諦亦不為。」聖諦,猶言諸聖智慧見地—我都不做。諦理不虛,如實而解者, 聖智之所為—我都不為。師曰:「落何階級?」落在何位階之層次也。實際理地, 汝已自知之矣。曰:「聖諦尚不為, 何階級之有?」衹麽高高山頂立, 深深海底行, 十方三際獨往獨來, 衹這本份,何有階級之可言耶? 於是六祖深為賞識器重之, 料其他日當為法器棟樑材也。令思為班首領眾。一日, 機緣成熟。師謂曰:「汝當分化一方,無令此頓教法門傳持斷絶。」乃為之印可記說, 付授從上以來法統傳承等。思既得法, 遂遵命回吉州青原山, 向日所居之淨居寺開筵說法, 大弘頓教, 紹繼正法之化導, 及後得付法石頭。於唐開元廿八年, 庚辰十二月十三日陞法座, 告別大眾, 跏趺而逝。唐僖宗諡號弘濟禪師, 有歸真之塔焉。見《傳燈錄》卷五。又見《佛祖歷代通載》卷十三。《五燈會元》亦載。

懷讓禪師,金州杜氏子也。初謁嵩山安國師,安發之曹溪參叩。讓至禮拜。師曰:「甚處來?」曰:「嵩山。」師曰:「什麽物,恁麽來?」曰:「說似一物即不中。」師曰:「還可修證否?」曰:「修證即不無,污染即不得。」師曰:「衹此不污染,諸佛之所護念,汝既如是,吾亦如是。西天般若多羅讖汝足下出一馬駒,踏殺天下人。應在汝心,不須速說。」讓豁然契會。遂執侍左右一十五載,日臻玄奧。後往南嶽,大闡禪宗,敕諡大慧禪師。

  有懷讓禪師者,姓杜,今陝西安康縣人。生於唐儀鳯二年四月八日。年十歲,惟樂佛書。時有法師名玄静者過其舍,見而告彼父母,謂:「此子若出家,必獲上乘,廣度眾生。」至垂拱三年,方十五歲,辭親往荊州玉泉寺依弘景律師出家。又遇坦然禪師,勸其謁嵩山安和尚。安啟發之,乃直指曹溪參六祖。讓遂至曹溪禮拜祖師。六祖乃問:「甚處來?」先給他一個暗示。曰:「嵩山。」答得本地風光。師曰:「甚麽物?恁麽來?」看他呈示得出否也。知宗趣否。問他這個是甚麽物?怎樣來?要歷歷分明。不然,將謂別有。曰:「說似一物即不中—啊!說他是似一件甚麽就說不著也。衹是惺惺地。」師曰:「還可修證否—這個可以修得而證之否?」曰:「修證即不無—講到修證,不是無的,衹是不關這個的事,染污他不得。如何可以修證加之耶?這個本無的處,本來清淨,無染無修無證,無在無不在。故無往來之相可得而說也。」師曰:「衹此不污染,諸佛之所護念—就這個本自清淨,不可污染的,諸佛也衹要做到念念自見,了了常知護念,謂念念自見不失本念,由性體起念用,用即了了分明也。汝既如此悟知,吾亦如是自見。這個見地,應自護念保任去。往昔西天廿七祖,對中土初祖說,預讖汝門下出一位馬駒兒,甚了得,踏殺天下人。能令天下人不敢當之,給剿絶情根,想做人也不得。豈非踏殺之耶?今汝心應自知,不須太早說出。」讓師從此次問答,自知自見,正道正法,心智開豁,契會無念法, 體用一如, 用即了了分明, 應用便知一切。跟隨六祖侍候十五年,日臻玄奧,及至達到了知一切即一,一即一切。三身四智,與佛無殊,見諸佛之見,至佛地位矣。及後當亦由師囑其分化一方,無令斷絶之意,往南嶽大闡禪宗,直指無念法,果應其讖記。天寶三年八月十一在南嶽圓寂,諡號大慧禪師。最勝輪之塔焉。見《五燈會元》卷三。《佛祖歷代通載》卷十三,及《傳燈錄》卷五。

  按:嵩山惠安禪師傳,見《佛祖歷代通載》卷十二。須者可自查。永嘉玄覺禪師,溫州戴氏子。少習經論,精天台止觀法門,因看《維摩經》,發明心地。偶師弟子玄策相訪,與其劇談。出言暗合諸祖。策云:「仁者得法師誰?」曰:「我聽方等經論,各有師承。後於《維摩經》,悟佛心宗,未有證明者。」

  一位浙江永嘉縣,俗姓戴的大德禪師,名字玄覺。他自少出家,習誦各大小乘經論,並精修天台宗的止觀法門。當代人,尚修習有《小止觀》,《六妙門》,此從行入;有《摩訶止觀》,此從理入。已盡思惟心量的能事,故習之者皆有成就。然較之不出不入,不定不亂的頓教法門,了不相涉。此大德因看《維摩經》,知道自己本分事,直下承當,入一切諸佛法門;行盡無盡解脫法門;入不二法門,證不可思議解脫,遂發明心地—本自清淨,本自具足,不勞外求。自己開示佛知見,便能悟入佛知見。從體起用,用即了了自見本性;從性起念,念念自識本心。由是應用便知一切,一切即一,一即一切,自智自證,更不復迷,是謂發明心地。心地能生萬法之義。發者,自己開發;明者,了了自知,真不可思議解脫也。一次機緣凑合,偶遇六祖一位受法弟子,名字玄策者來訪。玄策禪師是婺州金華人(婺音務),出家遊方,禮六祖得法,遂師曹溪六祖。後返金華本處,開筵說法,他的見解直追祖意。在本《壇經》已兩見之。今偶與玄覺師遇,自是作家相見,與之暢談甚劇。雙方出言暗符祖師法意,於是由策道問:「仁者得法,所師是誰?」曰:「我聽方等經論,各有師承。想你不是問此之目的吧。後來自閱《維摩經》,悟佛心宗,頓明自己覺知體用,放下思惟,直下無念,悟同佛心,心佛不二,佛祖教外別傳,立此為宗。由此了了自識本心,自見自性,未有證明者。想仁者所問必在是也。」這個正顯出無師智。六祖先時亦得無師之智,在神秀口中,且稱讚他,今玄覺禪師亦然。佛心宗所以立為教外別傳者,後代之人得法同見同行,發願受持,如事佛故,終身而不退者,定入聖位,然須傳承付授印證始得。從上已來,默傳分付,不得匿其正法,故須有師承耳。即是要經過同見者證明,方不致說法瞎人眼目也。

策云:「威音王已前即得,威音王已後,無師自通,盡是天然外道。」曰:「願仁者為我證據。」策云:「我言輕。曹溪有六祖大師,四方雲集,並是受法者。若去,則與偕行。」

  威音王佛,見《法華經》〈常不輕品〉。言此乃空劫初成之佛,已前無佛。故宗門稱向上曰威音那畔。言威音王已前,明實際理地,佛亦無故。威音已後,明佛事門中,皆屬方便。又威音王可指為極遠,又可擬為本分,此宗門多見之述語,意義如此。策云:「照你甚得無師之智,但威音王已前尚可,因無佛與你為師。但威音王已後,凡是無師自通,不經人印證者,盡屬天然派的外道。謂存心不須要師承,故外也。若無此心,又當別論。然終以有同見明眼底人印可為是耳。」曰:「照汝所論,亦是道理,如此就請你為我證明,以成實據如何?」策云:「我之言輕,不為人見重。曹溪有六祖大師,在四方有志向道者,如雲湧集。他老人並且是受付囑傳承正法者,仁者可去請他證據也。若去,我可以陪伴你,偕行途中亦不寂寞,去到自會照應。如何?」

覺遂同策來參。繞師三匝,振錫而立。師曰:「夫沙門者,具三千威儀,八萬細行。大德自何方而來,生大我慢?」覺曰:「生死事大,無常迅速。」師曰:「何不體取無生,了無速乎?」曰:「體即無生,了本無速。」師曰:「如是如是!」玄覺方具威儀禮拜。

  覺師聞策所陳,既屬至理,又肯作伴,遂同策一起來曹溪參謁。及進見,不頂禮,衹繞行師座三匝,將携來錫杖振一振,提錫而立。自表示一種見地,從自性體起用,繞行表敬三身佛,示自皈依,從體起用,用即了了分明,念念自見,不失本念者,如是宗趣。故向後多有以此考驗諸山長老出世之見地者。祖師亦不說破,衹謂之曰:「出家人具三千威儀,八萬細行,衹這便算恭敬皈依耶?大德從何處來此,生起這種大我慢?自皈自佛的宗趣,亦有所見乎?」覺曰:「衹因生死事大,無常迅速,不敢亂向外求覓耳。」師曰:「既然知道,何不自己當體處,會得無生,於用處了達無速乎?」曰:「體即是無生之體,非謂別有無生,別有性體;了即是智,不用思惟,了了自性自見,實無遲速之可言者。」師乃印之曰:「如是如是!」即成證據矣。至此際,真師已見,印可已得,玄覺始重新具諸威儀,展具向上頂禮謝師證明。前云生死事大,不敢亂拜。今蒙印可,是真善知識,宜尊敬如師佛。實離我慢,本來非慢,即為此故也。須臾告辭。師曰:「返太速乎?」曰:「本自非動,豈有速耶?」師曰:「誰知非動?」曰:「仁者自生分別。」師曰:「汝甚得無生之意。」曰:「無生豈有意耶?」師曰:「無意誰當分別?」曰:「分別亦非意。」師曰:「善哉!少留一宿。」時謂「一宿覺」,後著《證道歌》盛行於世。諡曰無相大師。時稱為真覺焉。

  禪師此來為求印證,既蒙證據,即為禮謝。禮謝既畢,頃間便向六祖告假辭歸永嘉矣。六祖乃謂之曰:「返去太快啊!」曰:「本來自性無有動亂,豈有快慢耶?」師曰:「啊!那個知道本自非動,知者是甚麽物?」曰:「仁者自生分別耳。若不自心生起分別,思量那個有誰知,誰不知的自性分別想嗎?還更問那個知非動的,就是那個「知」的本身不動啊!」師曰:「汝甚得無生之意矣。無生即無念,無念無思量,思量即是意分別,無生的體認義路甚分明。若今已得深切了解矣。」曰:「無生之體會既得,則已放下思惟之心意識不用了,豈尚有甚麽意念存乎其間者耶?」師曰:「若說無意,誰當分別?分別者意,由意分別,分別知與不知,動與非動,如何說無意?」曰:「分別亦非意,但得無生之自體性上,起自智作用,用即了了分明。但用的是智,而非意識之思量邊事也。」師曰:「善哉!少留一宿,請最少亦須留此一夕,以便傳受從上以來傳承正法系統於汝。」至此玄覺乃留一宿。故後人稱他謂為一宿覺。覺是切他的名字,一宿紀他證據得法時節也。其後著有《證道歌》,尊崇曹溪為得法之師故也。此歌與《永嘉集》,盛行於世。聞有譯梵文返西竺者。《傳燈錄》載,玄覺於先天二年十月十七日,安坐示寂。十一月十三塔於西山之陽。敕諡無相大師。塔曰淨光。時人稱為真覺禪師,乃別號也。禪者智隍,初參五祖,自謂已得正受。庵居長坐,積二十年。師弟子玄策,游方至河朔,聞隍之名,造庵問云:「汝在此作甚麽?」隍曰:「入定。」策云:「汝云入定,為有心入耶?無心入耶?若無心入者,一切無情草木瓦石,應合得定;若有心入者,一切有情含識之流,亦應得定。」隍曰:「我正入定時,不見有有無之心。」策云:「不見有有無之心,即是常定,何有出入?若有出入,即非常定。」隍無對。

  有一位五祖座下曾經參學聞法的禪師,名智隍,是黃河北岸的河北省人氏。自見五祖修學漸教,自己謂已得三昧正受,想心都息,念慮已忘。乃住河北繼庵,終日長坐不倒單者,經已二十年矣。六祖之弟子玄策,遊方參訪善知識,至河朔,即黃河北岸。聞隍禪師之名,有多人傳說,遂親到繼庵相見,並問之曰:「汝在此作甚麽?」即是問他用何功也。隍曰:
「入定。」以直對。策即隨語激發云:「汝云入定,為有心入耶?無心入耶?若先擬定心念我要入定,此是有心入也。若不須立念,是亦能入者,為無心入也。今假定若言無心入者,凡屬無心之類,皆可入定矣。一切無情草木瓦石,皆應該得定,方是道理;若言有心入者,則一般有心之人,衹要立心去入定,便乃得入。凡是一切有情含識之流,亦皆應該得定方合道理。這兩般說理如何?」隍曰:「我都不作此想,當我正在入定之時,不見有有心入,無心入,之心念起也。」策云:「既不見有有無之心,即是常在定一樣。此定是常定,不用心,不出入,明矣。既常能定,又無出入是常定;若有出入,及出入心,有無心而出入,即非大定,其理亦淺而易明也。」智隍給玄策說來,無言可對,思量其語意耳。

良久,問曰:「師嗣誰耶?」策云:「我師曹溪六祖。」隍云:「六祖以何為禪定?」策云:「我師所說,妙湛圓寂,體用如如。五陰本空,六塵非有。不出不入,不定不亂。禪性無住,離住禪寂;禪性無生,離生禪想。心如虛空,亦無虛空之量。」

  經過相當時刻,問策曰:「仁者承嗣那一位的法統?」策云:「我師承曹溪六祖。」隍自思量,既非五祖,而五祖付法的受法者,未知以何說法?遂續問策云:「六祖以何為禪定?」對照自己所修證者,看看有無出入勝劣耳。策便照直陳云:「我師六祖,他所說的禪定,體用雙彰,體用一如,妙湛圓寂。說用,則體妙用亦妙;說體,則體湛然清淨,用亦湛然清浄。說體既圓具一切,用亦圓滿週徧,用即了了分明,應用便知一切。說體則寂然不動,用亦寂然不亂。用寂體圓,用圓體寂,體圓用寂,體寂用圓。體用不二,體用一如。禪體定用,定體禪用。即體即用,即定即禪,即用即體,即禪即定。禪性在用,即無住,離住禪之心念,禪體則寂;禪性無生為體,無生之用,是離開生起住禪之想,便是禪體。至此類推,定性無住,離「住定」寂;定性無生,離生定想。禪定之體,本是無生;禪定之用,本來無住。無住者心念,無生者性體。至此境界,則所謂心體,心如虛空,所謂念用,亦無虛空之量。(謂自思量,我心已如虛空一般體用,之謂量)」

隍聞是說,徑來謁師。師問云:「仁者何來?」隍具述前緣。師云:「誠如所言,汝但心如虛空,不著空見,應用無礙,動靜無心,凡聖情忘,能所俱泯,性相如如,無不定時也。」隍於是大悟,二十年所得心,都無影響。其夜河北士庶聞空中有聲云:「隍禪師今日得道!」隍後禮辭,復歸河北,開化四眾。

  智隍禪師,聞玄策轉述六祖所示之禪定法意,猶未決了。直來曹溪參謁六祖。祖乃問曰:「仁者何來?」從何所來?何緣來此?有何所求?包括如是意義在一句中。隍乃將策師相訪問答,一一具述前此之經過事義。師云:「誠如策師所說得是,汝但能放下思惟,則心如虛空,無拘無滯,無物不包,無物不具,能生萬法,本無動搖。逐漸發見,見自本心,了了
如空,不著空見,已離思量邊際。故從體起用,應用無礙,用即了了分明,不用體自清淨,一切處無心,心念起無住。到這境界,自得了了知見,凡聖之分別情見已無,能見所見之相泯,性相如如,體用不二,即體之時用在體,即用之時體在用。用即了了分明,念念自性自見,不失本念。應用便知一切,一切即一,一即一切。無定時亦無不定時,是何必堅求入定,空守住定?活活地本性自定,無有不定。應須自知自見,以悟無念法為是也。」隍聞祖師透底開發,於是大悟,自性如如不動,就是定也。定者體也,慧者用也。用須了了自知自見,始契如如,體用一如,則無不定,應時起用,永處那伽大定一般。至此,前之用功二十年所得心境,都不曾發生過,有甚影響感通之類的事實。今次則不然,其夜河北之人,聞空中有聲,謂:「隍禪師今日得道!」這般影響,乃屬真實感通之類。隍乃禮謝,後日辭歸河北,開化四方大眾,自有一番新氣象矣。

一僧問師云:「黃梅意旨,甚麽人得?」師云:「會佛法人得。」僧云:「和尚還得否?」師云:「我不會佛法。」

  甚麽叫做佛法?叫人自信自己成佛之法也。甚麽是黃梅意旨?即是祖師西來意,或簡稱祖師意也。何謂祖師意?惟傳頓教法門的無念法也。使後人不致徒勞修行,走遠外覓耳。既無一實法與人,有則誑汝,是佛法大意,一無所得。你問我,還得麽?我說「得」,當然不會佛法。連一無所得都不知,還成受法者麽?故不若答你:「我不會佛法。」一轉語便是得
也。不得祖師意,還算作祖師出世為人,豈有此理耶?這一則問答,甚有趣味,說法辯才,轉語達恉,要妙攝無不盡。看似平常,其實要妙非常也。所以道:「但能不觸當今諱,(得字)也勝前朝斷舌才。」(無舌人解語)師一日欲濯所授之衣,而無美泉。因至寺後五里許,見山林鬱茂,瑞氣盤旋。師振錫卓地,泉應手而出,積以為池。乃跪膝浣衣石上。忽有一僧來禮拜。

  六祖有一天,想將初祖所授下歷代之法衣洗濯,而無適當好的山泉。因此行到寶林寺後,約五里許,見山中林木青鬱茂盛,有多少瑞氣盤旋於一帶之情景,於是將持來錫杖高起振搖,隨即卓然往地一插,泉水竟應手而湧出,遂略事去粗砂石,圍以石塊,積泉水成池。乃屈膝跪在石上浣衣,後來之人名此石為浣衣石。當其跪石浣衣之時,忽有出家人來拜謁。另一機緣,與別不同。

云:「方辯,是西蜀人。昨於南天竺國,見達磨大師,囑方辯速往唐土:『吾傳大迦葉正法眼藏,及僧伽梨,見傳六代,於韶州曹溪,汝去瞻禮。』方辯遠來,願見我師傳來衣鉢。」師乃出示。

  卻說此一位出家人禮拜畢,自道名字方辯,是四川人,往日在南天竺國,見到達磨大師,囑我快快往唐國云:「吾已將得自廿七祖之傳承一脉,溯上自大迦葉得受世尊付囑之正法眼藏,涅槃妙心,實相無相,微妙法門,不立文字,教外別傳之旨,及大衣一襲,鉢一隻,現傳至六代,在韶州之曹溪是也。汝有宿緣,可去瞻禮也。」方辯聞之,欣然而返唐土。從遠道來曹溪,今日謁師,願見祖師傳受得來之衣鉢,結此勝緣云爾。師乃出示其正在洗濯之衣,及鉢。方辯頂禮次,欣賞過了。次問:「上人攻何事業?」曰:「善塑。」師正色曰:「汝試塑看。」辯罔措。過數日,塑就真相,可高七寸,曲盡其妙。

師笑曰:「汝衹解塑性,不解佛性。」師舒手摩方辯頂,曰:「永為人天福田。」師仍以衣酬之。辯取衣分為三:一披塑像,一自留,一用椶裹痤地中。誓曰:「後得此衣,乃吾出世,住持於此,重建殿宇。」

  按:正法者,無念法也。正法眼,傳持之見性法眼也。藏者,含具一切佛法也。所傳承見自本性,自性能含萬法,了了自性自見的所有示導印言,無不包含,故曰正法眼藏。上文正法眼藏,下之十六字,本是此之註脚,毋勞解釋,今指出為普應時機之轉語耳。今方辯圖見其傳承之衣鉢,不問正法眼藏,誤中副車,抑亦辜負初祖囑意。及六祖提撕曰:「汝試塑
看。」未有傳受正法之緣,為當來覓法身之輩耳。

  六祖見方辯頂禮瞻仰已畢,隨即問他:「一向作何事業?」意指修何法門。他自不會,直答曰:「善塑。」以為祖問他之所長。祖乃正容而謂之曰:「汝試塑看。」如何本分事業不知,自己大事不識,做這世間巧藝何用?汝試塑虛空自性,看得麽?辯罔措。當其未會此意,茫然不知所措。祖亦無言,乃退下。過數日,想當日之漏逗,聞祖道試塑看,於是運用心思、技巧,以香坭塑就六祖之真像,可有七寸高,極盡其妙肖,栩栩如生,來呈師。師笑曰:「汝衹明得塑工的性能,不了解自己佛性,可惜未免落世間,不能同遊性源覺海。」六祖乃伸手,摩像及方辯之頂,為之記說示導曰:「永為人天福田。」此佛事門中與實際理地,並行而不悖之旨也。意謂留在世間,與人天種種福吧。師見勞他工資,仍以衣料酬他。方辯收取衣料,分為三分,一用來成一大衣以披塑像;一自留為大衣以作紀念,感戴法澤也;一用椶皮包裹其衣料,掘地埋藏之,發下一誓願云:「我是要來的,符應祖師謂永為人天福田之讖。吾後當得回此衣,乃吾出世再來住持於此,重建殿宇之日也。」果然在宋嘉祐八年,有僧名惟先,住此修殿,掘地得衣如新。意其為方辯再來也。像在高泉寺,祈禱輒應。後以兵燹不知去向矣。

有僧舉臥輪禪師偈云:「臥輪有伎倆,能斷百思想。對境心不起,菩提日日長。」

  按:伎倆,猶今之言辦法,收效便是能斷除百思想的思惟心意識。能對萬境而不染萬境,於境上心念不起愛憎取捨。所謂六根雖有見聞覺知,不染萬境,真性常自在者。菩提日日長,即指自性智慧,日日念念在加强作用,本能漸漸發揮功用,能替代思惟心也。此偈以言見地確有宗通之跡,惜未得說通,未免流於著實。不能活現其智境,令後人黏滯,一如其教。烏乎可。

師聞之曰:「此偈未明心地。若依而行之,是加繫縛。」因示一偈曰:「惠能沒伎倆,不斷百思想,對境心數起,菩提作麽長。」

  六祖聽到前偈,因已明心地之故,自解其了義。但後人若未明心地者,依此偈義而著意修行,是增加了法繫。要解黏去縛,須再有一偈救之方可。乃示偈曰:「我一些辦法都沒有,有甚把握出離生死啊!且不能斷及百思不斷的思潮起伏,想像横生。對境,則心法生,心所法亦起。有心念知覺,有法可知,有物可見,甚麽是菩提大道?尚且不了了,作麽會有體道長進的現象,真不得了。要體道長進,生死事大,無常迅速,如何放下思惟,見性成佛?真如自性起念,六根雖有見聞覺知,不染萬境,而真性常自在。菩提即自性也,本自具足,無欠無餘。衹是自性自見,了了常知。用即了了分明,應用便知一切,一切即一,一即一切。「菩提」是作麽長的。」一反前意,便能體會入道,其說通在此,須有傳受亦在於此。不然,實不知從體起用,施為佛事,能收效果如何?實際與佛事配合,了解得宜之方便。真的「自性法門無盡誓願學」此又一明證矣。

  上來講述〈機緣品〉竟。提要如下:

  (一)聞經知義「諸佛妙理,非關文字。」為尼道出,成此品開宗明義之證。換言之,諸佛妙理,即是法意,文字與語言,皆為人用以表達法意耳。識字與否?語音不正,固無關也。衹要真實明白,自性體用,惟傳見性之法,便符祖師意旨。

  (二)即心即佛,即用即體,即慧即定,不要起意分別。便得體用一如,是解雙修之意也。

  (三)得法意,仍不可以為勝一切人;否則,淪為魔外。佛知見分四門,本是自己之事。錯用思量,所以不會。能知此義,便坐牛車。

  (四)身智一體用,分別說之,三身一體用,四智一體用。不可有體無用,不可有用無體。解此,便得身智無礙,性自圓通。

  (五)志求見性。自己之性,因求見而愈不見。思量為向外覓耳,仍存見知。有自性可見,有法門可知者,同於外求之障。因不斷思惟,由思量盡際,了無一物可見之無知見,與本無之無知見,名同而實異。一念知非,則真性自見。不因傳受,兩頭茫然。

  (六)涅槃常樂,於用處顯其當體,佛為一切迷人說,實際無生滅,亦何有生滅可滅之寂滅哉?知乎此,乃謂真樂,此樂無受無不受,此體無生無不生。知一當前平等如夢幻,不起二見。常應諸用,不起用想。體自如如,用亦如如,是涅槃義。

  (七)直指無棲泊處,方是菩提大道。了無階級,聖諦不為,但衹麽做,便行本分事。所以道:此人上無片瓦,下無立錐云。

  (八)說到自性本無之體用,無物,無來。既知本無,說甚麽都不似,亦可說甚麽都似。至於可修可證,不在此義,衹是染污這個不得,莫加意好。

  (九)繞三匝,自性三寶,三身佛,自皈依。振錫而立,此事獨往獨來,絶依倚,恭敬是義。須如是,始得體用一如,謾他人不得。衹為生死事大,無常迅速故。體即無生,何所取?用本無速,何所了?若會無生旨,便意分別。

  (十)宗門,但論見性,不論禪定。自性體用即定慧一如,了無出入定散之可言。宜善會不出不入,不定不亂之義,自通禪定意。

  (十一)黃梅意旨,惟傳頓教法門,別無餘事。私心自受用,還得麽?會佛法大意,了無所得。六祖幸而不會佛法,不然何可得黃梅意旨,奉行正令也。

  (十二)見性開悟,各有機緣,不是在祖師座下聽三言兩語,便得直下了了。看方辯案便知。他是「若欲當來覓法身」之機耳。佛事門中,此等機亦不可少。

  (十三)卧輪禪偈,幸勿錯解彼師未明心地。未明心地,是指後之讀此偈而錯會的人。依錯奉行。不自縛而何?六祖補救,乃意在儆惕反應。若一讀之下,知生死事大,無常迅速,離諸法相,念念自淨,菩提就是作麽長成的。衹為知者道,信不誣矣。「作麽」即「如此」之意亦通。或反為「如何能得長成」或菩提「無得長」義。

    提要竟,為之頌曰:

  花開正是祖師意,果熟而今有幾人?

  萬語千言明此事,機緣可作物逢春。

作者: 圓行法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