頓漸品第八

  從明白用思惟心去思量一切實相,永得不到真際的叫頓機,反之即成漸機。要用許多話,說明這個用思量是靠不住的,必須放下思惟即將智慧現前,其作用勝過用思量去卜度一切真實義相。而一切真實義,惟智慧乃能如實明了,此之謂漸教。反之直指人人自見自性,頓成佛道,便是頓教了。至於頓法與漸法,就因人們自己根基是頓機或是漸機,而認識採納為行用門徑的方法,而有頓漸法門的名稱。而所知道的義理,及領略諸法實相的分際,便因此兩般機而說為頓法或漸法耳,非諸法本身有其頓漸的分類也。所以道:法無頓漸,法無四乘,人心自有等差。便是這個道理。此品所明南北之宗,竟有人分頓漸宗矣。於傳教的主持人,也要分出頓漸來。他們所說的教授法,也分為接大機,接上機的大乘法上乘法了。如此將佛法弄成兩種,使學者莫知所宗,而宗旨所在是甚麽地方?此知見弄不清,還有甚麽成佛可言?故此品特別提出,以兩宗主持說教人的言論作根據,而引備當機得到開悟結果,作為人法兩證。頓漸之說,疑情乃絶。使學道之人,歸宗有自,直下見性成佛,乃符合佛法大意,亦是黃梅從上以來之意旨也。其中當機具緣者,有三位善知識,志誠、志徹、神會也。可說為〈機緣品〉之結述亦無不可。以頓漸名品,側重說明無有頓漸之意義,故別置於〈機緣品〉之後也。排在第八,是編經者的主意耳。

  按:普通以為法有令人頓時解悟,與漸次修行的兩種方式,各傳其是。亦因其主持說教者,自證智慧有差等之故,此是錯解頓漸,乃靠思惟心去卜度法意,故不能得頓漸之真義。讀此品可以自知其非,請留心便是。

時祖師居曹溪寶林,神秀大師在荊南玉泉寺。於時兩宗盛化,人皆稱南能北秀,故有南北二宗頓漸之分。而學者莫知宗趣。

  此數語為編錄的法海和尚作為此品開端的小引。以下廣明二師頓漸之教,與後學獲得結果,皆屬敍事性質,文意尚不難明,讀下自知。

  按:祖師指六祖,曹溪寶林來歷已見前初品,及《緣起外紀》。至神秀大師及荊南玉泉寺,見《高僧傳》及《楞伽師資記》及《佛祖歷代通載》卷十二。比六祖早卒七年,壽百餘歲云。自五祖於上元中卒,秀乃往江陵當陽山玉泉寺開化。《傳燈錄》作度門寺,今遵本經可矣。此時南北二師分化,本無所謂分宗,至天寶四年,方定兩宗,乃由神會作《顯宗記》記之。見《佛祖統記》卷三十。《傳燈錄》卷五。自此而後,有南北頓漸之分。而學道者不知真正宗趣,如何適從?大有茫然之慨。此宗旨之所在,不可不講求也。看當日兩師如何說法,便知宗趣矣。

師謂眾曰:「法本一宗,人有南北。法即一種,見有遲疾。何名頓漸?法無頓漸,人有利鈍,故名頓漸。」

  六祖對一班有頓漸之疑者說,謂佛法本來衹有一宗,都在五祖座下聞法開悟自佛知見者,因人有南北之故,佛性亦無南北,則示導見性之見,更何有南北可言耶?且自性自見,見自本性,法衹是一種,惟傳見性法是也。無奈見有遲疾,遂以為頓教法門可以疾成菩提,漸教法門須修歷劫。這種見解,都是思惟邊事,不是真的見自本性,已歇下思惟,純用智慧之故。故此見有遲疾,即是見性有疾見,即名頓;見性有遲些名漸。並非法分兩種,大眾宜知也。何以名為頓漸?先明了法無頓漸,法本身是平等平等的。因人有利鈍,利根者疾見自性,頓證菩提;鈍根者漸見自性,遲日證得。故頓悟與漸契,兩種因人而有其名耳。故名頓漸之由來以此,不可不知。否則不知宗之所在,莫能歸心,非法之咎。說不明白,知不徹底,是自迷之過耳。

然秀之徒眾,往往譏南宗祖師不識一字,有何所長?秀曰:「他得無師之智,深悟上乘,吾不如也。且吾師五祖,親傳衣法,豈徒然哉!吾恨不能遠去親近,虛受國恩。汝等諸人,毋滯於此,可往曹溪參決。」

  六祖之對眾指明本無頓漸,人自以為有法,意義甚顯。然秀大師座下徒眾,未悉此理。以人論法,往往存心譏誚南宗祖師不識一字,有何所長?這般語言,給秀大師聽到了,就對他們道:「不要作如此譏謗,他得了無師之智,不由他人指示而自悟知見者,深切悟透最上一乘之體用,吾不如也。我衹能自己開示知見,未能悟入,是以不如。且由吾師五祖,忍大師親自印可,傳彼衣法,不是徒然虛枉的。吾師自具手眼,分辨得出,智用確過吾人。吾可惜不能遠去親近他,未免虛受國朝崇敬恩典,歷四朝國師之忝號,言來慚愧。汝等諸人,不可滯留是間,為聽吾法。可往曹溪參聽,決了自己大事。大事者了生死,見性成佛之謂也。欲了生死大事,惟有見性法,決了自性之見之法。須往曹溪請決去。」如此致囑門人,真不負各人。各人猶不悟而尚滯留者,乃辜負秀大師法意矣。

一日,命門人志誠曰:「汝聰明多智,可為吾到曹溪聽法。若有所聞,盡心記取,還為吾說。」志誠稟命至曹溪,隨眾參請,不言來處。時,祖師告眾曰:「今有盜法之人,潛在此會。」志誠即出禮拜,具陳其事。師云:「汝從玉泉來,應是細作。」對曰:「不是。」師曰:「何謂不是?」對曰:「未說即是,說了不是。」師曰:「汝師若為示眾?」對曰:「常指誨大眾,住心觀淨,長坐不臥。」

  秀大師既囑門人,可自往曹溪參見受決,不要滯留此間,但是緣的關係,沒有真正願往者。一日,乃命門人名志誠曰:「汝聰明甚有智慧,可為我去曹溪聽法。若有認為至理,出色的語句,盡記得回來為我說之。我自己不能親自去,亦不便去,所以如此耳。」志誠奉命,遂到曹溪隨眾參拜請法,肆身其間,衹是上堂下堂,隨眾而已。不言自己從何處來,大眾無有知者。時祖師上座,告知大眾謂,現在會場有盗法之人潛匿。大眾正相顧問,不知是誰。志誠卻自心知道,不好意思久匿。即出班禮拜,具陳秀大師指誨,令大眾來參決之事。師曰:「汝既從玉泉來此,做傳語工作,就是為他們做佛門的盜法細作。」猶今之間諜偵探秘密者。志誠謂:「不是這樣的。」師曰:「何得不是?」對曰:「未說出前就會當是,現在說了,就不是。」師見其對答不錯,就問誠曰:「汝師如何開示大眾?」志誠對曰:「秀師常指誨大眾,將心安住,不要胡思亂想,這是第一步工夫住心,即是止也。第二步工夫,就是觀淨,知道自心本淨,一塵不染,亦不可去染六塵。但用心觀照,如是不染諸境之淨境,便是觀也。第三步要長坐不卧,多多坐禪,不要卧下貪睡,坐時多即用功多,卧時多即放逸多。當知人身難得,壽命甚促,宜多用功,以自了生死為是:如此指誨大眾的。」

師曰:「住心觀淨,是病非禪。常坐拘身,於理何益?聽吾偈曰:『生來坐不臥,死去臥不坐。一具臭骨頭,何為立功課?』」

  六祖乃謂志誠曰:住心,能思量之心念被壓止。觀淨,自心擬成一種百物不思,萬象皆空的淨境。將心復去認取,這些都成為病態,非是禪的正當法門。因為禪性無住,離住則禪境亦寂,可謂無禪。要無住之心活現,方是禪的行相。要知心性本來已淨,一切不染,無須用心去觀,始得體會真淨。而體會真淨者,便是無住心之禪相也。一定以常坐不卧為精進禪行,無補於事,無益於理。坐禪的義理及方式不必拘束其身,約制其心。制心之禪,非真上乘禪相,乃是羊鹿等機所作故。我頓教法門,不住心,不觀淨,不是不動其身的死坐法;要行住坐卧,一切處,一切時,常行一直心。不用思惟善惡,莫心行諂曲,一切法勿有執著,活潑地,一切處無心,心便不住。自性本來不動不亂,自心本來清淨不染,故六根雖有根用,對六塵境不染。從體起用,則念念自見本心。而用的此心常自在,用的知見本身常解脫。了了自知自見,一切內外分明,應用便知一切。這般坐禪方是正理,亦不空坐,可以收效。頓教法門即在於此,由此悟入,亦非難事。但看當人的機緣耳。聽我一首偈曰:人人本自具有之性,此性樣樣具足。但人人不能自己理會得自己之自性,更不知自性本具萬法。用種種方法探究修行,以求出離生死,達成解脫,就有種種功課建立。方式又各想各的教授,便各師各法,都不如其本性之真正直指修學。故頓教法門,惟有傳授見性法,別無其他方式。如今你說來這般用功,生來坐不卧,不異死去卧不坐,衹向身體上著眼,把這一具臭骨頭,顛倒難為他,拘束他,認錯了目的。何為立下許多功課?拘礙身心,應有的明心本體實相作用,見性本體實際本無,一悟即至佛地。何必做這在臭皮囊上打主意?使之但坐不卧,有是理可見道耶?應於四威儀中,任運自性起念,念念自性自見,用即了了分明,應用便知一切,方入正理,如何?你也會得麽?

志誠再拜曰:「弟子在秀大師處學道九年,不得契悟。今聞和尚一說,便契本心。弟子生死事大,和尚大慈,更為教示。」

  志誠聽祖師如此懇切直指的法意,不由你不悟,於是再頂禮曰:「弟子在秀大師處學道已歷九載,聽法不可謂不多,但不得契會悟入,今聞和尚一說,便符契識自本心,足見機緣在此不在彼矣。弟子生死事大,出家所為何事,大事自己辦,不待旁人助得。和尚大慈,傳受正法,請更再教多些法意,便我豁然深入,得了自己大事,方報佛恩耳。」
師曰:「吾聞汝師教示學人戒定慧法,未審汝師說戒定慧行相如何?與吾說看。」

  六祖愍其志切,允其所請。續謂之曰:「汝師之教學人坐禪行相,已由你口中獲知矣。又聞汝師教示學人戒定慧法。未知其所說三學行相如何?行相,謂修學境相方式與意義也。你說給我聽來。」

誠曰:「秀大師說:『諸惡莫作名為戒;諸善奉行行名為慧;自淨其意名為定。』彼說如此,未審和尚以何法誨人。」師曰:「吾若言有法與人,即為誑汝。但且隨方解縛,假名三昧。如汝師所說戒定慧,實不可思議;吾所見戒定慧又別。」

  志誠對六祖道出秀大師之說戒定慧行相,謂:「諸惡莫作名為戒,即止惡防非義。眾善奉行名為慧,止於至善義。自譯其意名為定。止而後定義,即是不造諸惡,廣行一切善業,念念自淨其心,不起造作愛憎取捨美惡等心念。彼說如此行持與義相,未審和尚在此間以何種法指誨學人,我也願聽教示。」六祖謂:「我若果講有法給人修學,有法教示大眾,如此便是欺誑於汝。實際吾無有一法與人,都是且隨人來方便,解其自心意之束縛,假名之曰一行三昧,一相三昧。實際就是人人平常日用中事,你聽來也當明白啊!今且說回來,如汝師所說的戒定慧,實際不可思議也,已經非一般見解可及。照此說來我所見之戒定慧又不同,真的各呈己見耳。」而見有遲疾,豈非又一明證耶。戒定慧一解見《緇門警訓》第四。《大正藏》四十八卷一零六三頁可資參考。

志誠曰:「戒定慧衹合一種,如何更別?」師曰:「汝師戒定慧,接大乘人;吾戒定慧,接最上乘人。悟解不同,見有遲疾。汝聽吾說,與彼同否?吾所說法,不離自性,離體說法,名為相說,自性常迷。須知一切萬法,皆從自性起用,是真戒定慧法。聽吾偈曰:『心地無非自性戒,心地無癡自性慧,心地無亂自性定。不增不減自金剛,身去身來本三昧。』」

  志誠雖然悟契本心,一著文字義相,言說義相,心緣義相不能離,以為三學就是三學,如何見解又別?一種方合,多種則向所未聞也。是以問如何別有見解耶?祖師乃向他說道:「汝師的戒定慧,說法是接大乘人,我見戒定慧說法是接最上乘人。我是悟知其理,見性作用;汝師是解得其理,思量作用。悟解當然不同,而見性見諸法性,見自本性,也有遲與疾的不同。悟見為疾,解見為遲,於此可知不同之點。汝且聽我說來,看與彼同否?首先知道我所說之法,不離自性體用,自性是體,說法是用。離自性而別有所說之用,名為相說。說得似模似樣,其實講來講去,總講不到實際。故相說於外,體說整個,包括內外。衹解說外,著相,而說者自性常迷,若不迷則不會衹說外相可知。須知如何整個的說到體用邊事,則是要知一切萬法皆從自性起用,從本體講起,方有萬法著落歸根處。自體起念說心,說用,說法,莫不皆然。明白真性是不離開而有所說之用者,是真戒定慧法。我就將此義演為一首偈,念給你聽如何:心地,就是表自性的分位,非是指一切現行妄念。心地倘若無有現行妄念的話,便是自性的戒法具足,真戒義也;於是類推,心地無有癡迷執著,則是自性的慧法現前;心地若見境心不亂,是自性定法。自性本自圓滿具足此之三學,在聖不增,在凡不減,在悟不增,在迷不減。自性就是人人本具,則本無增減。不增不減是自性堅固不壞的意義,乃喻金剛,取義如此,是真定也。至於身去身來,若來若去,若坐若卧,一切時中總是禪,就是自性三昧,假名一行一相之義如此。」自性禪定之宗,統括汝師之指誨坐禪方式,及教三學之行相,看與彼說同否?

誠聞偈悔謝,乃呈一偈:「五蘊幻身,幻何究竟?迴趣真如,法還不淨。」師然之。

  一念著文字相,以為衹這一種說法,一如說法即一種,無有頓漸,殊未省悟解不同,見有遲疾之妙旨也。故今聞偈知悔謝過,並呈一偈以表悟境云:「我此色身,了知如幻。其幻成之五蘊法,亦各各平等如幻。以幻知幻說幻,幻何其極致也耶。五蘊幻化成身,幻得真好,見聞覺知不離幻性,本無實法,亦無知見可得。若言目的在真如自性,即迴趣真如,凡引致目的所用之方法,仍還不離所幻之五蘊幻身。身中本具主人翁,自性三身佛,到頭來,依稀原是舊時人也。若別有人法,別有身智,則邪見矣。吾師前謂令汝等於自身中,見自性有三身佛是也。迴此心念,是由真如自性起念,念念自見自性所在之處,故曰迴趣真如,返用歸體,用即了了分明。此之無念法,即迴趣真如之轉語,仍還是此身。此身如幻,幻所以究竟也,職是之故耳。」祖師聽其說,認可之。

復語誠曰:「汝師戒定慧,勸小根智人;吾戒定慧,勸大根智人……

  「有作思惟,從有心起,汝師所說之戒定慧法,皆屬有作。凡有作者,小根小智之輩堪當接受,乃屬漸機、鈍性,其見性遲可知。吾所說的,不離自性,可說無一不是自性,從自性體上說,說是其用。大根智人,聽吾所勸,當下便能自見自性,體用一如,用即了了分明,應用便知一切,汝今便是其中一例證也,聽吾所說便契本心。所以見性有疾得,言下便須自見,看所說法,是否稱性而說耳。至於建立種種法意,但有名言,了無實義,汝悟自性,即便了知,是為宗通。

……若悟自性,亦不立菩提涅槃,亦不立解脫知見。無一法可得,方能建立萬法。若解此意,亦名佛身,亦名菩提涅槃,亦名解脫知見。見性之人,立亦得,不立亦得。去來自由,無滯無礙。應用隨作,應語隨答,普見化身,不離自性。即得自在神通,遊戲三昧,是名見性。」

  今次為示說通,若悟得自己本性,則知見實際,一切本無,既了本無,有何法可建立耶?是故凡有建立,卻因說法之便,使通於宗,即通於心,心通然後說通。亦由說者悟見自性後,雖說萬法,心目中了了分明,本無萬法,况所說者,當體即實相本無,衹有名言耳。故說為菩提涅槃,亦不立菩提涅槃;說解脫知見,亦不立解脫知見。何以故,無一法可得故,到此極則,是名宗通。由此而教示,方能建立萬法。萬法從自性本無,而有所說之名言耳。心目中了了知見,實無一法可得,念念如是,若解此意,亦名佛身,指覺的本位;亦名菩提涅槃,指體性作用的知覺寂滅;亦名解脫知見,知見即自性智用,解脫即自在,不拘滯局限於某一名義法境上。此則說通可立致也。見性之人,立亦得,心中本無此名義事相;不立亦得,如實相際了了本無故。去來自由,了知生死本無,寂滅性中,刹那求生相不可得,求刹滅相亦不可得。無生即無滅,此體性自無生故。至是生死去來,自由自在,知見無滯,身智體用,定慧一如,互融無礙。一即一切,一切即一,自性起心,從體起用。用即了了分明,應諸根用,隨智慧作用而無用想;應用便知一切,應語隨答,應來者從體性起用之說語,隨自性起用而答說,彼此徧得。齊見由用起各語各答之本位,語語皆成自性體的用上起化身。而此等語用之說通,通於自性體用,不離自性而別有所語所答,所作所行者,即得自在神通,遊戲三昧,形容心性用體不二的活潑自在境界;亦即不可思議解脫境界;是名見性;亦名『明自本心』。所請教示如此。」直指更有何義未明,宜即請問。

志誠再啓師曰:「如何是不立義?」師曰:「自性無非、無癡、無亂,念念般若觀照,常離法相,自由自在,縱橫盡得,有何可立?自性自悟,頓悟頓修,亦無漸次,所以不立一切法。諸法寂滅,有何次第?」志誠禮拜,願為執侍,朝夕不懈。

  志誠雖已悟知自性,聞師所說,乃再啟曰:「如何是不立義?」師曰:「說一切法,不離自性,原則已曾宣示。今本此原則,自性無非不立戒;無癡不立慧;無亂不立定。從性起用,即念念用來分明,自性本無之實際,無時或忘,常離法相,而致自由自在之境界。縱則豎窮,横則圓遍,盡從心用,而能通達。故用即了了分明,應用便知一切。夫既如是,有何可立?又若以為無可立,則有漸次,是亦不可。因自性自悟,不假修而後悟,謂之頓悟。一悟即見性起念,念念自見本性,是謂頓修。如此亦無漸次,所以不立一切法。諸法寂滅,法尚無有,有何次第之可說耶?故不立,無次第之意義如此。」志誠完全徹悟,遂禮師座,發願為執事侍者,且酬師恩,朝夕不懈。此明頓機之於漸法不契,逢頓法即悟。一例也。

僧志徹,江西人,本姓張,名行昌,少任俠。自南北分化,二宗主雖亡彼我,而徒侶競起愛憎。時,北宗門人,自立秀師為第六祖,而忌祖師傳衣為天下聞,乃囑行昌來刺師。

  說到另一位特別機緣,就是江西人張行昌俠士了。謂法無頓漸,見有遲疾,如何說著這實相義的,動用三十六對法,出沒即離兩邊,究竟二法盡除,最好例證,便是此一則公案。同時注意見性之人,衹是說通,並沒有甚麽奇異之處,就是真正宗門的主旨,亦於此則公案中見之。說到此則公案的起因,自南北分化,成此案的重點,由於兩宗各有主持說教人,亦有其徒侶眾多,以情感用事,盡不依佛法攝心。故兩宗的宗主,雖無彼我,互相尊重,但是徒眾就不同了,紛紛競起愛自己所重的師長,憎他另一派的首領。這一類仇視心理,去佛法遠矣。無他,愛憎心念之作怪耳。時北宗門人,自立秀師為第六祖代祖師,而忌南宗祖之傳受衣鉢,為天下聞悉,則六祖真在南方,北宗之六祖是偽。乃聘得俠士行昌,來到曹溪實行行刺。

師心通,預知其事,即置金十兩於座間。時夜暮,行昌入祖室,將欲加害。師舒頸就之。行昌揮刃者三,悉無所損。師曰:「正劍不邪,邪劍不正。衹負汝金,不負汝命。」行昌驚仆,久而方蘇,求哀悔過,即願出家。師遂與金,言:「汝且去,恐徒眾翻害於汝。汝可他日易形而來,吾當攝受。」行昌稟旨宵遁。後投僧出家,具戒精進。一日,憶師之言,遠來禮覲。

  初無相頌中,開首便言說通及心通,如日處虛空,惟傳見性法,出世破邪宗。師之得見性明心,心通說通,在此則公案盡量表現。因祖師之做作,預知其事故也。就是能預備了十兩銀,在座間有所待也。他要說何法,是不必預備的。時夜色漸至入暮,行昌果來入祖丈室,將欲加害。祖師伸長頸項等他。行昌將利刃揮起三次,當然不會損害於師。師乃謂之曰:「正劍是不會邪用,用得不當,殺錯了好人,不是正劍啊。邪劍是亂殺,不分皂白的。不會正用,故不名正劍。俠義的行為,是憑正氣摧邪扶正的。你想清了,再殺吧。說到因果宿孽,衹欠負汝金,不曾欠負汝性命。苟若負汝命,則不論邪正,都會被害,以償宿債的。」如此說偈意畢,聽到行昌有些驚怖,而至無力支持身體,仆下地上,暈眩許久,方始蘇醒過來。即刻求師哀憫愚昩無知,悔自偏聽一面之辭,前來行刺之過失。即願出家,補償此之罪過。師即與金,言:「你且去,恐徒眾知道會翻害於汝。你可以他日化裝,或竟易俗服之形,現僧相而來,吾當會收留你,攝護你身,受你出家的願望。」行昌聽說,乃稟承師意,漏夜靜靜去了。後來果是投僧出家,且受具足戒而精進修持。一日,憶念師之言,從遠道來曹溪,頂禮覲見,不復前時之閃閃縮縮矣。

師曰:「吾久念汝,汝何來晚?」曰:「昨蒙和尚捨罪,今雖出家苦行,終難報德,其惟傳法度生乎。弟子常覽《涅槃經》,未曉常無常義。乞和尚慈悲,略為解說。」

  六祖見行昌來矣,乃謂之曰:「吾久念汝,你何以如此遲來耶?」作是說者,足見祖師接引學人之懇摯,及表示怨親平等,機來即度也。行昌曰:「前蒙和尚恕余而不加罪,今雖然已履行誓願出家為僧,且受具苦行,總不能報答吾師之德,衹有傳弘佛法,不令斷絶,廣度群生,庶幾酬萬一耳。弟子自出家以來,常覽《涅槃經》,卷十三云:『我觀諸法,悉皆無常。云何知耶?以因緣故。若有諸法,從緣生者,則知無常,是諸外道,無有一法,不從緣生。善男子,佛性無生無滅,無去無來,非過去、非未來、非現在。非因所作、非無因作、非作、非作者。非相,非無相。非有名,非無名,非名非色,非長非短。非陰界入之所攝持,是故名常。』(文長不備錄。)於是經文未曉常無常義,乞和尚慈悲,大略為我解說,令由此而悟知自性,然後傳法度生,方有把握云爾。」

師曰:「無常者,即佛性也;有常者,即一切善惡諸法分別心也。」曰:「和尚所說,大違經文。」師曰:「吾傳佛心印,安敢違於佛經?」曰:「經說佛性是常,和尚卻言無常;善惡諸法,乃至菩提心,皆是無常,和尚卻言是常。此即相違。令學人轉加疑惑。」

  真知《涅槃經》,佛法妙理者,即是見性之人,亦即傳佛心印。前已言見性之人,立亦得,不立亦得,去來自由,無滯無礙是也。今行昌既滯於經文語句之言常與無常,礙於佛說表面言詮之義,不得解脫知見,故未能言說去來自由,更談不到自在神通,遊戲三昧耳。故六祖以傳佛心印,惟傳見性法之旨,開示行昌曰:「無常者,即佛性。有常者,善惡諸法,乃至分別心等是也。」行昌當然未會此真正妙義。曰:「和尚所說大違經文。」果然滯於語句,礙於佛說。六祖曰:「吾傳佛心印,豈可大膽敢作違背佛經之說也。」行昌謂:「經說佛性是常,善惡諸法乃至菩提心是無常。和尚卻一反其說,此即相違,令學人轉加上疑惑。」蓋已不會其常,及無常之理,今又加上常者可以說無常,無常者可說常,真是濛霧裏,加上糊塗。想也想不通,大惑不解者。師曰:「《涅槃經》,吾昔聽尼無盡藏讀誦一遍,便為講說,無一字一義不合經文。乃至為汝,終無二說。」曰:「學人識量淺昧,願和尚委曲開示。」祖師謂:「《涅槃經》我也曾聽無盡藏念過一遍,便同他講過此義,字字皆合經文。今日為汝重說,並不是兩樣。」至此方點出前〈機緣品〉之無盡藏比丘尼,所說之法亦同此義。比丘尼由此開悟的,亦是人法兩證之一例也。曰:「學人見識思量極淺,且迷昧不明,願和尚宛轉委曲,多費言句,詳細解明吧。」

師曰:「汝知否?佛性若常,更說甚麽善惡諸法,乃至窮劫,無有一人發菩提心者。故吾說無常,正是佛說真常之道也。又一切諸法若無常者,即物物皆有自性,容受生死,而真常性有不遍之處。故吾說常者,正是佛說真無常義……

  祖師曰:「汝知道否,人人皆可成佛的真實體性,是本自具足,不假外求。但此之佛性,是本無一物,方便設為言詮。若執有此佛性是常者,更何用說甚麽善惡諸法,分別心思惟,一一都是多餘,人人早已靠此常的佛性,成了佛久矣。乃至窮未來劫,無有一人須要發菩提心求成佛者。而事實未成佛,在迷執的眾生,須要發菩提心者尚多,故吾說佛性是無常,無常義者,即是寂滅。佛性本自寂滅,故佛性無常,其義至真。至於永久不能變易,正是佛說真常之道也,此指佛性邊說。又說回來,一切諸法若無常者,諸法生滅不住,是其現象,諸法性本空,無生無滅,故非無常之義。若執諸法實無常,就是物物有其自性容納擔當得受其生死,人亦如物,則其真實永久不變易的真常性,有不能徧在的地方。其實常義方是徧及一切,指人人物物皆有其自性,非無常者,致諸法非無常,是諸法性常。故吾說常,指法性義,正是佛說真無常義。無常即寂滅,寂滅是常。常與無常,凡夫見二,智者了達,其性無二。無二之性,即是在人為佛性,在法為法性,性亦曰實性,皆屬本無一物,一義一相可得者。如此明指常無常義是一不是二,隨在皆可體會。用則了了分明,說出皆通於宗也。其經文所以說佛性是常,及諸法皆無常,乃為有指陳者。

……佛比為凡夫外道執於邪常;諸二乘人於常計無常,共成八倒。故於涅槃了義教中,破彼偏見,而顯說真常、真樂、真我、真淨。汝今依言背義,以斷滅無常,及確定死常,而錯解佛之圓妙最後微言,縱覽千遍,有何所益?」行昌忽然大悟,說偈曰:「因守無常心,佛說有常性。不知方便者,猶春池拾礫。我今不施功,佛性而現前。非師相授與,我亦無所得。」師曰:「汝今徹也,宜名志徹。」徹禮謝而退。

  經中佛所以說佛性為常,諸法為無常,其所以然之故,則因佛皆為凡夫外道之執,與教中二乘人之計,總不出思惟妄計之八種顛倒見。凡外於無常、苦、不淨、無我之一邊,妄計為常、為樂、為淨、為我。而二乘人於常、樂、我淨之一邊。執實為無常、苦、不淨、無我。永遠站在二邊之見,而妄計另一邊,即是八種顛倒見。其實常與無常,既不二之義,則苦、樂、淨、不淨、我、無我,皆不二,不二之性,是其實性。實性者本無,即是寂滅義,是謂涅槃了義之教。取其對破彼等偏見,而顯真正了義。汝今但曉依經中言句,背其原來之意義,以猶如斷滅之無常義,及猶如確定不移的死常。不知諸法畢竟不生不滅,是無常義,同時無常與常不二。如此活潑無定之說教了義,而汝但執一邊,錯解佛之圓應微妙,體用寂滅,最後涅槃了義之教,最真最妙之微言。從何領略之耶?如此錯解者,縱使閱讀千遍,有何用?」行昌至是,忽然大悟,自性本無,體用元自寂滅,於常無常等,不二之理,豁然以智慧悟見。不用思量,當下了了分明,自性自見。乃說偈以明之,曰:「因守自己以為無常的心理固執,而誤會佛說有常者是佛性,以為另一件事。不知自性是佛性,佛性寂滅,寂滅者本無。於本無之體,說無常與常是用的方便。不知此方便之說,是從體起用之用。猶如春池中執石為寶,將無常之法與佛性之常,取上池來於自心上作寶解,殊非真義。我今不假修持,施為功用,真正不二之佛性,本無之實際,歷然了了自見,現前頓悟。非師之相授給我,乃屬自性自智自見自悟。到頭來,了了自知自見,亦無所得,一切本無故耳。故師嘗謂立亦得,不立亦得,說通不二之義,廣其妙用,不離自體,至此我會也。」師曰:「汝今回徹了,宜改名志徹。吾今一如前言,當攝受汝。」徹即禮拜謝師直指之法恩,而退下隨眾親近祖師,依法修行云。

  按:祖師自性不動不亂,故能心通預知其事,而以說通方式止其行刺,拔其邪惡之行業。後以易形再來,更以說通之方便,令其自悟。從此佛性、諸法常與無常不二之教,了義上乘,得為吾人領略,而不疑者,胥賴此行昌志徹之機緣而後方徹也。兼悟無盡藏之聞法得悟機緣,亦同此而旁證《維摩經》,迦旃延章之破偏見四法印,何幸遇之。師說教動以有對法,出沒即離兩邊,究竟二法盡除,更無去處,亦涅槃了義之說也。有一童子,名神會,襄陽高氏子,年十三,自玉泉來參禮。師曰:「知識遠來艱辛,還將得本來否?若有本,則合識主,試說看。」會曰:「以無住為本,見即是主。」師曰:「這沙彌爭合取次語。」

  按《高僧傳》三集,釋神會,姓高,湖北襄陽人。年十三,聞曹溪能祖盛弘頓教法門,效善財南參,裂裳裹足,涉越關山,及見祖,問會曰:「從何所來?」答曰:「無所從來。」能曰:「汝不歸去?」答曰:「一無所歸。」能曰:「汝太茫茫。」答曰:「身緣在路。」能曰:「由身未到。」答曰:「今已得到,且無滯留。」居曹溪數載,後徧尋名跡。開元八年,敕配住南陽龍興寺,續於洛陽大行禪法。肅宗皇帝詔入內供養。敕將作大匠。併工齊力為造禪宇於荷澤寺中。上元元年,囑別門人,避座望空頂禮歸方丈,其夜示寂。受生九十三歲,即建午月十三日。遷塔於洛陽寶應寺。敕諡真宗大師,塔號般若焉。

  祖師見神會年少懷大志。遠自玉泉來參,乃謂之曰:「知識遠道來此,太辛苦了。也帶得本來麽?」猶問識得本無之自性否?身既來此矣,不避艱辛矣。若有識得此本之著落處,則合識得主人翁,這兩般無二物,試說來看看。會曰:「以無住為本,見即是主。」你問將得本,本來無住,那有去來?身去身來本三昧,故無住為本。見此理本,此見即是主。了了自見,非主而何?識得是否如此?師曰:「講是講得,說來太容易,輕忽出之,欠精神,不見得怎樣妙耳。」爭合取次語者,以沙彌之身份,分庭抗禮,未免輕率之咎。沙彌梵語,此云勤策男。以其大僧勤加策勵故也;亦云求寂,以其欲求涅槃之圓寂故也;又云息慈,舊譯,息其世染,慈濟群生也;又謂息惡行慈義。「則合」識主,「爭合」取次。都是普通方言。「則合」猶言這好。「爭合」猶言怎好。其非六祖土語,乃後人意度出之者。他以無住為本,出典答得非不對,但是錯以客邊之用,非六祖意指主之所在處。看他知處之歷然否?然後辨取主人翁。他道誤以為由用上顯體,所以有些那個。自己從體用上會得,講得出,非應語隨答,未免輸祖一著,真的納敗闕來耳。所以說他太草率,聽也未聽清楚,遽答自己的見解,是以有此失也。下邊更甚,未免自負。

會乃問曰:「和尚坐禪,還見不見?」師以柱杖打三下,云:「吾打汝是痛不痛?」對曰:「亦痛亦不痛。」師曰:「吾亦見亦不見。」神會問:「如何是亦見亦不見?」師云:「吾之所見,常見自心過愆,不見他人是非好惡,是以亦見亦不見。汝言亦痛亦不痛,如何?汝若不痛,同其木石;若痛,則同凡夫,即起恚恨。汝向前見不見是二邊;痛不痛是生滅。汝自性且不見,敢爾弄人?」神會禮拜悔謝。

  會乃以已識得主,乃反問和尚坐禪仍還見否?這般膽生毛,師見他有多少恃,且亦未臻玄奧,何嘗見性來?乃以柱杖扶手棍,打他三下云:「吾打汝痛不痛?」看他是否得體用一如,六根雖有見聞覺知不染萬境否。打三下,表宗、體、用。宗是「總相」的無念法;體是無相的本來所在之處;用是應語隨答的根本無住心是也。邊打邊說,啐啄同時,體用一如,看他如何招架?果然應付來不及,著了道兒。落在問的觸覺上,成生滅的用相,已離自性之體空無相。連打的宗旨也不領略,放過一邊。更草率地答以亦痛亦不痛,以為跨二邊之見,容易出沒。遇著了連二邊都離,究竟二法盡除,更無去處的見性過量人,能不草賊大敗?師仍以示導方式,惟傳見性法之作用,謂之曰:「汝問我坐禪還見不見?吾亦見亦不見,同汝所答如何?」這話是別有妙用,他自不知。於是會問:「如何是亦見亦不見?」師乃說明宗旨曰:「吾之所見,常見自心過愆,知道從性起念,念念自性自見,於自念上常離諸境,不於境上生心,故如是見。不見者,見自之時,了了自知自見,不見他人之是或非,好或惡。若見他人非,亦即可以見他人之是,及好與惡,豈不是於境上生心乎?既境上生心,不能自見,衹見他人,不名見性。故見性之人,念念自見自性,不失本念。內現謙恭,外行於禮,普敬他人,常見己過是也。是以亦見亦不見,答汝之問我:「坐禪還見否?」至於汝言亦痛亦不痛,如何?設汝若不覺痛,則同木石無知覺何異;若痛,則同一切凡夫之知覺痛癢又不別也。且會起恚恨之心念,更不會是見性之輩所當有者。又汝向前所問見不見是兩邊之見。見言不見,不見言見,其實不見,虛言其見,口說見,心實不見:如是落在二邊之上,逃不過明見之人,不用思惟智照之下,無所遁形。又汝後說痛不痛,是塵境法的生滅相,自心生痛不痛,生滅感覺。覺痛則心生痛不痛想,而作是言,是不離思量心邊事,未曾放下,智慧不生,自性不見。毋怪汝前不知本處,但識得主,仍未能體用一如,未見本性。不自知過,汝自性且不自見,敢爾作弄於過量人耶?」神會禮拜悔謝。

師又曰:「汝若心迷不見,問善知識覓路;汝若心悟,即自見性,依法修行。汝自迷不見自心,卻來問吾見與不見。吾見自知,豈代汝迷?汝若自見,亦不代吾迷。何不自知自見,乃問吾見與不見?」神會再禮百餘拜,求謝過愆。服勤給侍,不離左右。

  人皆心自迷失自見作用,但用思惟,故迷失走作,不能念念自己照顧本念,是謂心迷。今祖師復對會云:「汝若心迷,不見自性者,當問善知識覓一條直指之路,俾自念自見,知從性起念,而念得見回自性。設汝若已心悟,自知此路即自見性矣,則但依此法門修行,用即了了分明,應用便知一切。汝若自迷,則自己之心念如何而起且不知之,是不見自心。則如何是體性起心念,自心之用,且不見自心,卻走來將心問吾見與不見,豈不將心錯用了,且迷失本心矣。就吾邊說,吾見與否?如人飲水,冷暖自知。並不能替代汝之迷失,了不相關。不因汝問而能令汝不迷,此是正理。汝若自見本心本性者,亦不能替吾之不見而迷。縱問兩無所益。既了知兩不相干,何不直截了了自知自見,乃問吾見不見,真不知所謂矣。」神會慚愧汗流。再禮拜至百餘拜,求恕罪謝過愆,並願服務勤懇給侍,不離左右,以報師恩。

一日,師告眾曰:「吾有一物,無頭無尾,無名無字,無背無面,諸人還識否?」神會出曰:「是諸佛之本源,神會之佛性。」師曰:「向汝道無名無字,汝便喚作本源佛性。汝向去有把茆蓋頭,也衹成個知解宗徒。」祖師滅後,會入京洛,大弘曹溪頓教。著《顯宗記》,盛行於世,是謂荷澤禪師。

  偶然有一天,祖師試與諸人直指宗與趣,看諸人還識否。設一比喻方便,隨即告大眾云:「吾有一物,未說無,先說有,有無相因,成一對比。悟道時在五祖南廊壁間,豈不是叫張別駕題云本來無一物乎?今說吾有一物,亦可暸然矣。此之一物,無頭無尾,不落始終,上下長短,無名無字,心念所不及,言語文字形容不得,無背無面,看亦看不見,這件物是甚麽?是有是無?當然分曉,不在話下,可是諸人還識得它麽?」正與麽言下,這一位沙彌,急不及待,馬上徹了。方知前此初來未將得本之本際,有個著落,是謂知所趣。若不知趣,口但說識宗,不知宗之所在處,仍不是了了分明之見也。主人亦糊塗,不知妄居何處矣。今始豁然,即出班立,合掌答曰:「是諸佛之本源,十方三世一切見性之過量人原來就從此出。識得它,始能歷歷分明自見主人翁之宗本所在,所謂實際理地也,亦即如今在下神會之佛性。」此時自知自見,本來實際,方謂到家也。祖師曰:「向汝說,明明謂無名無字,汝便叫它做本源佛性,義亦相稱乎。是則是矣,汝向後張兩片皮也。會有把茆蓋頭,可領千百眾也。衹成得一個知解的吾宗門徒。」即是知解宗趣而矣,未算得個出色本分人。其向後更臻妙境,以達心通說通,其勉之可也。果爾,祖師記莂,六祖滅後,神會入河南洛陽京都,大弘曹溪教。著《顯宗記》,行於世,這一位就是著名的荷澤禪師也。

  按:荷澤是地名,以為寺號,屬山東曹州,神會與六祖問答句,見《傳燈錄》卷二十八云。

  神會於《大藏經》內,六處有疑,問於六祖:

  (一)問戒定慧曰:「戒定慧如何?所用戒何物?定從何處修?慧因何處起?所見不通流。」祖答曰:「定則定其心,將戒戒其行,性中常慧照,自見自知深。」

  (二)問:「本無今有有何物?本有今無無何物?誦經不見有無義,真似騎驢更覓驢。」
祖答:「前念惡業本無,後念善生今有。念念常行善行,後代人天不久。汝今正聽吾言,吾即本無今有。」

  (三)問:「將生滅卻滅?將滅滅卻生?不了生滅義,所見似聾盲。」祖答:「將生滅卻滅,令人不執性;將滅滅卻生,令人心離境。未若離二邊,自除生滅病。」

  (四)問:「先頓而後漸?先漸而後頓?不悟頓漸人,心裏常迷悶。」祖答:「聽法頓中漸,悟法漸中頓;修行頓中漸,證果頓中頓。頓漸是常因,悟中不迷悶。」

  (五)問:「先定後慧?先慧後定?定慧後初,何生為正?」祖答:「常生清淨心,定中而有慧;於境上無心,慧中而有定。定慧等無先,雙修自心正。」

  (六)問:「先佛而後法?先法而後佛?佛法本根源,起從何處出。」祖答:「說即先佛而後法;聽即先法而後佛。若論佛法本根源。一切眾生心裏出。」

師見諸宗難問,咸起惡心。多集座下,愍而謂曰:「學道之人,一切善念惡念,應當盡除。無名可名,名於自性。無二之性,是名實性。於實性上,建立一切教門。言下便須自見。」諸人聞說,總皆作禮,請事為師。

  在唐時,佛教盛行,竟有十二宗之多。即現今之大小乘十宗,加地論與攝論。而禪的本身卻沒有的,密亦沒有,在開元後才有。即衹有俱舍、成實、三論、攝論、地論、華嚴、法華、涅槃、法相、惟識、淨土、律宗,各呈己見。加以自己的南北頓漸之分,其密宗也逐漸形成。當時亦有傳授受明灌頂者。如是諸宗,亦知傳佛心印之南宗頓教祖師,前來親近聽法者。但由此便惹起互相誥難的問題來了,諍論不休。皆因未明了義之教,自息其心意,妄計人我是理非理,至於彼此咸起嗔怒惡意。多有以此覓祖師,分是非,判得失者。故多集座下,聽祖師一言分斷,以息相持不下之爭論。祖師愍之,一律平等施以法藥,惟傳見性法,別無偏黨。乃謂諸人曰:「學道之人,不要忘記自己本分,是在出家學菩提道,求出離生死啊!要了生死,辦自己之大事,則善惡念應當盡除。惡念現行要除,善念亦不保留,方得大解脫。不然,被善業牽引,受福報盡,還會墮落的。不及見性法門,一超直入,頓證如來地,為究竟也。此之法門,無有可名,本無有名,以無名可名,故名其為自性。既名自性,以是,則萬法之各有自性,與實際本無之名,不一不異,是謂無二之性。見性之人,見此實際,了了分明,便識自性所在之處,指此本無之實際理地。不立文字,是名實性。於這實性意義上,隨眾生機緣所適合,建立一切教門。故立亦得,不立亦得。不立涅槃菩提,不立知見解脫;亦名菩提涅槃,亦名解脫知見。無非令人人都能悟入自己佛知見,自先開示,一經自己開示佛知見,便能悟入;不論讀何經論,見聞覺知,何種法相,一聞言下,便須了了自見,不假他人助力,完全是自己放下思惟邊事,方有個入處。自開示,自悟自入佛之知見是也。此事須從自性,是謂無念法,一切時中,念念自淨其心,自修其行,見自心佛,自成始得。不必諍論是非,總皆向此道邁進,以了大事為急務也。諸人聞說,如是正教,總皆作禮,稱謝開示,得明真理,請事為師,以常薰沐慈誨,不致走作,再啟諍勝負之心意耳。此章總結〈機緣〉、〈頓漸〉兩品,作一概括之說法,普應群機,不外如此。

  上來說〈頓漸品〉竟,提要如下:

  (一)知道法門有種種,以見性有遲疾,遂分頓漸南北。以思惟心而見有遲疾、頓漸、南北耳。於法無有,於宗何干?

  (二)坐禪不是死坐便算,將心用心亦屬不對路,不離自性,自心自念自見,數數反照念頭本身,是謂自性自見。一起心即了了自知,歷歷分明,同時應用便知一切。久而習熟,是謂歇下思惟,智性現前,全體大用矣。此即金剛三昧,此即戒定慧法也。

  (三)立義不立義,衹是見性之人,運用說通,令人悟入,至到去來自由,無滯無礙,應用隨作,應悟隨答,普見化身。由念起思,不離自性,即得自在神通,遊戲三昧,是名見性。故見性一件事,由性起念一件事,由念起思,又一件事。要歷歷分清,方能解用。知體,有體用之用,有用上之用,宜別出不含渾。

  (四)在生死利害關頭,怎樣運用智慧之說通,尅伏當前轉為善知識,可於行昌公案見之。至祖解常無常,一體不是二,真得乎宗趣,不由你不悟也。

  (五)標宗識趣,允宜細心體會,不要貿然將自己之見處盡量道出,不理人之問語的宗趣。自見不真,致有此失,又可於神會一章中見之矣。

  (六)寧息紛諍,一言可法,在末段概括表現,意旨所在。尤當熟記斯言,自有妙用。

    提要竟,為之頌曰:

  萬派朝宗稱性現,標宗識趣更參詳,

  金剛三昧本心寂,生死關頭智自强。

作者: 圓行法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