略明一代時教

  舉唱宗乘,本無定義,接引門風,惟在直指。宗通說通,無所罣礙,即教明宗,即宗會教,教宗不二,是謂一代時教也。然則云何以宗通?此從上以來,所以愷切開示,令人悟入「佛之知見」是也。若不從佛知見入手,則不知宗,云何而通?是以本經:「佛知見者,衹汝自心,更無別佛。」要明自己之心即佛,自具知見。此之知見,包含「聞」「覺」在內,即是六根門頭所緣能緣之作用,曰見、聞、覺、知而已。當其思惟分別,一切都息,萬緣放下,一切盡時,亦不斷滅。了了自知,了了自見,了了自聞,了了自覺,不離當體,是性也。當體即如如佛,妙在認知當前之心是用也。此心本無,清淨無染,凡所有相,皆是虛妄分別。如是了了,是謂明心。此心即覺,此心即知,此心即見,此心即聞,未嘗離當處,亦非有法來就我,為我知、我聞、我見、我覺也。如是明於本無之義,了然於知見之心,悠然無住,任運隨緣,以之應用隨作,應語隨答,普見化身,不離自性,即得自在神通,解脫三昧,是名見性。此明心見性即名通宗,與妄認六塵緣影為自心相有別。宗既通矣,如何說通?曰:不與法縛,不求法脫是也。在說法者,無法可說,令當機知於本無,更無一法與人,有則誑汝,但且隨方解縛,假名三昧耳。故所說法,不離自性,此之自性,亦屬方便而云,非謂實有。故本於無,設立為說之體,離體說法,名為相說,自性常迷。須知一切萬法,皆從自性起用。如是體、相、用三,攝一切法,無有不盡。如是無盡而說,說之無盡,皆不與法,而令當機不起求心,有求即縛,即向外覓矣,如何入道?若認有法而後求脫,於法中脫,何其謬見耶?故開示悟入佛之知見,便是由宗通而說通,亦即令不求法脫。要其當機不求法脫,先自「不與法縛」乃可。以此宗旨,略明一代時教,依次演述之。

  約佛法本位而言,實際是不立一法,以無住為本,而後隨機緣而施設,所謂方便法也。故有言教,皆屬方便。言教云者,言以詮義,義乃顯理,理體虛無,名曰真實如是、名曰法身、名曰佛慧、名曰佛性、名曰如來藏、名曰法界心、名曰功德藏、乃至名曰不可思議解脫、名曰大涅槃、名曰圓覺,以本無之體相,名之曰如何便如何,可矣。所謂但有假名,都無實義。然悟知此理,與證此理,要惟本然清淨之智慧心。如何領略?以分別思惟心,不獨不能悟知,且去「體」愈遠。近其邊沿,尚不可及,何况言證乎。既知如何接觸此之理體之用心及領悟其義境,惟有用清淨智心,不用思惟。故曰「但用此心,直了成佛」也。但惟是如來以方便故,啟示吾人之佛法,大可不必去思惟而用智心,若持此見,斯不然也,仍要放下思惟,體乎真心,當下便能契會,即體即理,法性自在。此之佛法要妙作用,真實如是。至於隨機施教者,則因未知,或不能如所說行,放下思惟,純因智照之辦法,達到其所知真實之境地耳,故有施設上之差別義相,理體上向無分別,同屬一相。一相者即是不二之相,亦即諸法實相。實相者,即是空。明其如此,乃得言佛教一代之說法,差別在義相,非謂其體性也。

  約當機本位上說,眾生之心,全是差別,意趣難知,根有利鈍,故法有施設上,適應其機,遂分頓漸之說,於是有五時頓漸之教:


初、釋迦文佛於菩提樹下成等正覺,三七日中,說華嚴法界緣起之理,是為頓教菩薩所行所證者。

  次、於鹿野苑等處,說小乘阿含四部之生滅緣起,機惟是漸,為小乘根,離世間,出生死之行證者。

  三、為方等之賴耶緣起,廣談惟識法相之旨,機亦漸,而為漸根菩薩所行所證者。

  四、為般若之頓法,名為頓法,當然不屬教宗之緣起範圍,可是廣明無性之旨,得名之曰無性緣起云,為頓中之頓,已離一切漸機故也。

  五、法華涅槃,純顯真如涅槃之實際,故謂真如緣起,頓機亦攝,漸機亦攝,如法華有凡夫二乘授記之事實也。

  至於本經之看法:法無四乘,人心自有等差—見聞轉誦是小乘;悟法解義是中乘;依法修行是大乘;萬法盡通,萬法俱備,一切不染,離諸法相,一無所得,名最上乘。乘是行義,不在口爭,各須自修,一切時中,自性自如,即是乘也。

  此之最上乘禪對教而言名之曰宗,為一切教之所宗故,宗者本也。言宗旨,則宗旨謂「義之實際本來如此」。言禪宗,以其形式在四威儀中側重於坐,而其攝心有如修禪,故又名禪宗。從梵語「禪那」取義,此云思惟修,亦云靜慮,以其意未能盡達,故仍存梵音,實際俱通定慧,是其境相。禪開頓門,教開漸門。故禪之體即般若也。般若者,一切眾生本具之心源也,因此說源。禪之與教即宗之與教,本不是二,亦猶定慧一體耳。以眾生本具之作用言,謂之佛性,謂之本覺。在解行當中謂之始覺,在究竟如實相應而證,謂之智慧,謂之究竟覺。亦可謂由悟而知,名之曰慧;由智而證,名之曰定。如是定慧,應無所住,名之曰忍,忍者無生,體即此也。了了常知,是為定慧通明之禪相。以言其功能,為一切禪之根本,故曰禪宗。

  如何修行?若說有修,即是普通之禪教,前云思惟修者是也。此根本禪之理體,不可以求得,不可以修得,惟忘情絶慮,當下契會。此之禪行在攝心門,與教門有別者,即是不出不入無住無往之宗門,為異於有入有出有住之禪相耳。

  至於本體,從無住本,立一切法,而言之者,非謂實有,有則不名本來無物矣。切勿漏去此之「本無」,不論在智照本體上,在自見運用上,在表達其體相用的,賓主分位當中,如實相應,便名無漏智(圓滿功能)。亦名無生智—(體);無師智、自然智—(相);一切智—(用)。種種名目,皆屬從無住本而方便建立者也。

  如何形容出其相狀,皆從說通方面,看其是否相應(證)於無生體,始足言通也。其相應者,便是自性動用,共人語言,外於相離相,內於空離空,三十六對,來去相因,究竟二法盡除,歸於本無,更無去處,語不離宗是也。其言句表詮曰:非真非妄,離有離無,既不住寂,亦非定亂。如是說名法性,為說之總相。不妨以眾生迷悟而言,此之理體曰如來藏,曰異熟識;為諸佛功德之本,曰法身,曰無漏身;亦為菩薩萬行之本,曰心地,曰等覺。如是方便設立,名目繁多,隨宜揀用。或以無義味語,如干矢橛、柏樹子,亦無不可。看當機之情形,務茲符合,不與不求,便是如法說也。

  此之宗體,本不垢不淨。為形容其本無之轉語,曰本來清淨之相;形容無凡無聖,故曰不落階級也。從修行方面而言,有其四類;從無修無得方面,衹有一類。在前四類中,凡聖與共;後有一類中,以現身而別:曰沙門(識心達本)異類;曰菩薩同(行解相應)異類。異類者,異乎前四類也。如圭峰宗密禪師謂:帶異計欣厭而修者是外道禪;正信因果,亦以欣厭而修者是凡夫禪;悟我空偏真之理而修者是小乘禪;悟我法二空所顯真理而修者是大乘禪。此之四類,故曰凡聖與共也。若頓悟自心,本來清淨,元無煩惱,無漏智性,本自具足,此心即佛,畢竟無異,依此而為無修之修者是最上乘禪。亦名如來清淨禪,亦名一行三昧,亦名真如三昧,此是一切三昧根本。若能念念修習,自然漸得百千三昧,達磨門下輾轉相傳者,即是此禪。達磨未到,古來諸家所解皆是前四種,古德用之皆成悉地。又有東密之秘密禪與藏密之秘密禪,內容亦不外此五類大禪,可以括之。凡有相之秘密不出前四,無相之秘密不出後一。如大手印大瑜伽中之無比、無作,亦衹為此後一之門徑耳,未是禪體也。惟達磨所傳者,形同佛體,迥異諸門,故宗之者,難得相契,得即成聖,疾證菩提。此《法寶壇經》,明頓漸因機,一代時教之為如此也。其直指以無念法為悟入之門,尤重悟入佛之知見,從開發自己本有佛知見,至完全呈示佛知見,以至悟佛知見,入佛知見為禪宗之四大綱。故《壇經》〈般若品〉謂:悟無念法者,萬法盡通,見諸佛境界至佛地位。按:至即入也,見即悟也。萬法皆通,即開發與示現的階段。又謂:「後代得吾法者,將此頓教法門,於同見同行,發願受持,如事佛故,終身而不退者,定入聖位。」此入聖位之入字,即點出入佛知見。而頓字為直指之轉語。總而言之,自由直指之無念法,開發自己本有之智慧(即佛知見)以達成究竟圓滿,便名入聖位。一代一代,單傳直指,而必居祖位,為傳正法眼,此之祖位一代禪一代,要傳授從上以來默傳分付之無念法,開自己之智慧;對來機亦令人(以直指方式)自開佛知見者,乃至入佛知見者,是名曰禪。此一派系,後人遂稱之曰禪宗,其意義原本如此。中土以禪字譯出而有意義者,如禹受舜禪,舜受堯禪之禪位一般作用,從來未有人指出。能者得之,如有德者居之一樣,故說來說去,衹從譯意譯音翻之,今不復繁述矣。六祖自開佛知見,在〈行由品〉中,初見五祖即曰:「弟子自心常生智慧,不離自性,即是福田。」真是開示階段之例證也。

作者: 圓行法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