定慧品第四

若見諸境心不亂者名定, 亦即是不動之謂; 若見諸相當體全空者名慧,亦即是知見別稱。不動不亂約體性而言,有兼體用而言者,然其體本一,話分兩頭而已。不可執言取義,須於言句外,文采未彰時體會。則自己本分朗然,所謂:「靈光獨露,迥脫根塵,體用真常,即如如佛。」自己本分不失,任何言句名稱,皆不能逃過一瞥之慧鑑。同時亦自踞第一義不動,所以能善分別諸法相也。此以定慧一體取義以名此品,正欲借人之疑情為對機之解說,一讀本品自明。至於各有各的講解,皆在說教邊,非是通宗之正論。必也依照六祖本意出之,自是超出教家知見,可毋庸拾取前人語句,欲作貫釋,反成法縛,而今而後吾知勉乎。此品次於〈疑問品〉,編為第四,後人之意見耳。至其要旨,定慧一體不是二,祖已言之,大有啐啄同時之義味。倘不於體用一致上領略,終落教家話柄耳,且看六祖如何解說可也。

師示眾云:「善知識,我此法門,以定慧為本。」

  祖以若欲修行,在家亦得,不必在寺,但辦心行可做到平直否?既能平直,則定慧本在其中,不假修持。或疑修行必須出家,是處的執著,已破如前。至其修行的法門,如定慧成果,必不例外,但何以但言「心平行直」,沒有提到如何修定發慧?此眾人心中之疑情。祖既心通,故示云:我此法門—指此達磨以來傳承之禪宗一脉,重在心行。故識自本心,見自本性即得。各位!我此法門,並不是離開定慧,依然以定慧為本,不過此言定慧,與一般見解有別。因我言其本,他言其末,修行不能離開本來之本。此本即心,此本即性,此本即般若,此本即無念,此本即定慧;不從調攝生,觀照起,本自如如;不謂之心,不謂之性,不謂之般若,不謂之定慧而何?是以大眾須知,我此法門以定慧為本,勿以為離開定慧,別有修行法門。誤也。

「大眾勿迷,言定慧別。定慧一體,不是二。」

  又大眾不要執迷,隨言著相,言定就定,言慧就慧。以為修禪定是一事,修智慧又另一事,如此分別,簡直別開定慧為兩般法門,則錯之又錯矣。須知從見諸境相之能見的知見體性,及知見作用,分別言之,則為:見境自性不亂為定;見境當體全空是慧。實則見之與境一也。其能見之見固是一體,即是體用上的言說方便稱之曰定慧而已。實際衹是一體,不可分離,其所見之境亦都是一境。見而不動不亂,見而知體全空,沒有二致,正反映出其見一般,沒有兩般。故謂大眾不要迷執,隨順一般說法,以為定慧是兩種法門,實則衹是一體,不是二法。若明白一體不二,即是不迷,則自性朗然,用即了了分明,應用便知一切,一切即一,一即一切。此正識自本性,見自本性的定慧本能,發揮其本有之能力作用,完全顯露無遺也。若也未明,當再釋之。

「定是慧體,慧是定用。即慧之時定在慧,即定之時慧在定。若識此義,即是定慧等學。」

  自己本性湛然不動,而見諸境知其當體全空,不住不著,不隨流轉,此正明定就是慧的體性,慧是定的作用。無「無體之用」,亦無「無用之體」。即用之時體在用;即體之時用在體。這般道理,成為義說,是一非二之本義。若識得此本義,就是體用均等的修學法門。並非離此義,別有定慧雙修之出世學,無漏學。故此明心見性,識體用是一不是二之法門,即是定慧雙修,即是了了見性,即是不迷,即是修此法門,即是得定慧本。當體無念,當體無相,當體無住,故禪定三摩地謂等引,等持,等至,如圓覺之齊修、圓修。實本性中,自己具有,故謂之本。捨此而談其他,皆成技末,不足取法。故云此法門,以定慧為本,職是之故耳。

「諸學道人,莫言先定發慧,先慧發定各別。」

  今勸各位,學無上菩提( 道) 之人,又不可於定慧一體的修學或證果上分別,量度其有先後次序,則仍屬迷執。故莫言謂先有體而後有用的先定發慧,從體起用;或先有用而後有體的先慧發定,則反用歸體的,或由用識體的,定慧先後各各別開矣。既別開則自見非一,有違背「一體不是二之本義」。不迷而何?此等見解,欲覓無上菩提,了不可得。何以故?請聽道來:

「作此見者, 法有二相。口說善語, 心中不善。空有定慧, 定慧不等。」

  凡有作先後次第之見,即於境上的法,與能見之見分而為二種相。其實「法」的本身而言,是平等沒有先後二相。「見」亦如是平等,沒有先後二相,若作此先後二相之見,則為迷人,見法有二相矣,則其人不得心行平直可知。以其見有二,則其行用不一致可知。衹如其人口說善語,心中不善,口不對心,不名心行平直,則雖然定慧本具,也衹是空有定慧,定慧之體用不得等學,即不得體用同時之知見。定慧不等,則其人不得心平行直,處處比見得出,故此即不能如說行之謂也。衹因二見常存,法有先後,體用不同時,思惟心未歇故也。是以前曾說過,心地但無不善,是為至要,心善口善,則能如說行,則為為遠離二見。法衹一種,沒有先後二相,即是等也。學菩提之人,大須注意,勿持此見,勿於法有二相為是。

「若心口俱善,內外一如,定慧即等。自悟修行,不在於諍。」

  倘若其人,心口俱屬純善,再無「心不對口」「口不對心」之過非,是則內心外口,內見外法,一如其平等無二相者,則本具之定慧體用即得,是名為等。既自悟自心,自見自性,由所悟定慧不二,離法二相,體用等修,了了自知自見,不在心中口中自他諍論,有先有後,孰先孰後—以其了了自見故,已得心平行直故。

「若諍先後,即同迷人。不斷勝負,卻增我法,不離四相。」

  法有二相尚不可,况復於我見上,境法上,勝負生於心,先後存諸念。於我上有勝負之諍,於法上有先後之諍,不能斷二相,卻增成四相,何能離開我法,而了了自見本性?此必無之事也。故若諍先後,執迷不捨,不除我見勝負之心,及去法上先後之見,是口說善語,心中不善,卻是反而增成我法二執,不離此各二之四相矣。由法有二相,我見有二相,重增為四相。增之又增,不斷勝負,其為迷執可知,未見自性可知,非學菩提道人可知。  按:此中四相,有解為《金剛經》中之我人眾生壽者,四相者,還引《金剛經六祖口訣》詳論。愚見六祖非不知《金剛經》之四相,此處細玩之,不似舉《金剛經》之四相。是由法有二相,重增成為我勝負、法先後的我法四相。能所二邊的勝負二、先後二,我法各有二相,共成四相云爾。希後賢善自體會,《壇經》本義有其獨特,萬勿人云亦云。須具頂門眼,自行抉擇至禱。《金剛口訣》具見丁氏《箋註》詳引。不煩述也。

「善知識,定慧猶如何等?猶如燈光。有燈即光,無燈即暗。燈是光之體,光是燈之用。名雖有二,體本同一。此定慧法,亦復如是。」

  各位且說定慧一體不是二,直是體用一致的稱謂。比如世間現見何種物件至為恰當,則猶如燈光是也。吾人現見有燈即光,無燈即暗。則燈就是光的體,光就是燈的用,名字雖可分言,燈與光之有二義,其體本來同是一件意義之物。以此借比,說明此上所言定慧法是一不是二,其意義正相同。智者以譬喻得解,倘若明白此義,則是揭開自己本有之智慧,一經開發,便能示現其自智本能作用,用即了了分明,應用便知一切,一切即一,一即一切矣。然則定慧就是體用之簡稱,亦可曰轉語,不必句句體用,言言定慧。有時說體用,有說定慧,正不可拘礙,而滯在言句上,免至不得說通之過,允宜週知者也。故體用就成為無念法門,或頓教法門之本。以言定慧雖不修,何嘗離開?未曾欠少,衹為心口一如,則為不修而修,依法修行之本來實際也。欲得悟證,由於開發示現,遞至悟入佛之知見,更須如何行履耶?向下當明之。

師示眾云:「善知識,一行三昧者,於一切處行住坐臥,常行一直心是也。《淨名經》云:『直心是道場,直心是淨土。』」

  我此頓教法門,直指當下無念之法,便得實行示現「開、示、悟、入」佛知見。若不當體無念,便思惟如何行履,便叫做落思惟。用此思惟而欲修行此頓教法門,無有是處。必也依照無念法,更無其他思惟,及試行其他法門之念,便名一行三昧。三昧即禪,禪者直指無念。當下開發自己本有之佛知見,以發揮其智慧本能,至極圓滿。用即了了分明,應用便知一切,一切即一,一即一切的示現,以至見佛境界,至佛地位,則為悟入佛知見也,這便是禪。就在當前人人日用而不覺的,一切處行住坐卧中,常行一直心是也。故前說修行在家亦得,為揭示心平、行直兩大綱目。繼之以恩、義、讓、忍四法行,若能如是常行,正是定慧體用現前,心口俱善,內外一如之直心境界示現出來也。謂之一行三昧。且如《維摩經》云:「直心是道場,無虛假故。」「直心是淨土。」淨土與道場正同一意義耳。

「莫心行諂曲,口但說直,口說一行三昧,不行直心。但行直心,於一切法,勿有執著。」

  惟一專行直心,便是頓教法門,便是禪,亦名三昧。三昧云者,謂由此而致恰到好處,即是達到「開示悟入佛知見」的惟一最好行徑。心果能行如是「惟一平直去」不是恰到好處而何?不要心行諂曲,這也不見得是,那也不見得有效; 已往修行工作, 又捨不得放下; 尋求思惟又摸不著門路。一面口頭上說直,心中尚自盤旋。故口說一行三昧最好,但心中依然未行。於是不行直心,衹得口頭上說說一行三昧之名義而已,如此要不得。必也口中說得到,心中真真正正要行直心。但行直心,如何行耶?謂在一切法上,當前的境上,勿有心念實存其間,執取愛著,或捨棄憎惡,如此便是但行直心的切實表現。此「但」字即惟一或專一之意,做到恰到好處即名三昧。

「迷人著法相,執一行三昧,直言常坐不動,妄不起心,即是一行三昧。」

  此之一行三昧,心行諂曲的解法又不同,不可不知。且看他如何說來,且看迷而不見自性,不識本心,不解但行直心,於是住著法相。似膠黏而不離,執實一行三昧是如此相狀,言之可據。他直謂須要常時盤膝打坐,則身不動,安穩堅固之相立;又內而妄念不起心,則內不動,如此切切實實做去,就是一行三昧。言之成理,行之有據。這正是迷人,著法執一不通的死板說法。豈是一行三昧的意義哉!但於一切法,勿有執著,此但行直心法門真義也,一比自明。其有仍以為是者如何。

「作此解者,即同無情,卻是障道因緣。」

  終日外而身行飄忽不定,內而心行妄念紛飛,這是凡夫有情相。作此修行,自以為是的,著相執一,外而身行常坐不動,內而心行心念不起,是木石無情相。所以作此見解,即同無情板滯的修行,自以為是。卻成為障礙自己開示悟入佛知見的菩提道阻礙物。文字上說為障因緣,謂因此緣由妨礙見自本性,開自本有的佛知見,至為可惜。但是迷人執著不解,故須教誡示導也。

「善知識,道須通流,何以卻滯?心不住法,道即通流;心若住法,名為自縛。若言常坐不動是,衹如舍利弗宴坐林中,卻被維摩詰訶。」

  善知識,道是四通八達,往來無阻。要形容其流通而不滯,眾所必由之,故名為道。道要流通之義如此,何以卻令其板滯有礙?固執常坐,不動妄不起心之滯相,全著法相。執實一行就是如此的三昧定,呆定之定,定實之定,非禪那三昧之活潑潑地,於行住坐卧一切處,一切法上,勿有執著的情况。此之言定多麽流通不滯啊!若如此心不住法,便是道即通流之相。心若住法便不通流,名為自己縳著自己,圈定自己,身心死板板地,不謂自縳而何?若言常坐不動這般修行是對的,衹如舍利弗也曾在林中宴坐一樣不動,卻被維摩大士所訶,教其不必以是坐為宴坐。欲觀其義,可檢《維摩經》〈弟子品〉可知也。

「善知識,又有人教坐,看心觀靜,不動不起,從此置功。迷人不會,便執成顛。如此者眾。如是相教,故知大錯。」

  各位知道,又有人教靜坐,或看心念起滅,或但觀心念靜止,令到自知自覺其心念情况已達到不動的境界,不再泛起妄想的靜境,自以為得。從此放心做下去,以為功效就快,證果在望矣。迷執的人,是不會心淨之旨,純屬任運自淨。本來淨相不曾染污,不動不起而隨物去追逐塵境,甚至一去不回不會有的。實是自居本位守本真淨之心相。但用此心,直了於諸法上,無有執著,於一切處,四威儀中常行一直心。這樣淨心,自淨其心,如何迷人可以思惟心量體會得到?此真實法門既不會,便執一,著相:身不動是坐,心不起是淨。日日如此,刻刻如此,久而久之,便執成顛狂病態,猶如魔事侵擾,如醉如癡。就是錯執以束身靜坐,死念壓意成顛狂病深,其吐血等者病淺,如此者甚多。如此教人靜坐,以致成深淺之病態,故知其大錯特錯,障道因緣,就是如此。心滯,心不通流,則成心病之顛狂;身滯,氣血不通流,則成身病之血脉不調,如何不錯?但行直心,心不住法,心即通流;身不著坐,行住坐卧均可,但於一切法,勿有執著而已,則身隨四威儀兌換而通流,自免氣血不通之身病。故真行直心,即道通流,無阻無滯,一行三昧自是恰到好處,故行門不可不講求也。是一行三昧,即是頓教法門。如所週知,教靜坐者,既非漸法,即是大錯,以其成病易,不能成道耳。

師示眾云:「善知識,本來正教,無有頓漸,人性自有利鈍。迷人漸修, 悟人頓契。自識本心, 自見本性, 即無差別。所以立頓漸之假名。」

  大眾又當知,靜坐既錯,心念不起又錯,都非漸法,况非頓教,然此說來,恍然似有頓教漸教的正當法門矣。是又不然,各位善知識,本來正的實際,自分上是無有頓法漸法的分別,皆因當機的人,根性自分上,有利根鈍根,故方便施教上有頓教漸教,因人們自己根性上領略不同,說其法為頓漸耳。何以說為漸之與頓?因迷執慣了的人,不能當下自性自見,是逐漸開發自己本有之自性佛知見,亦即自性智慧數數修習「無念、無相、無住。」始能示現出自己本有之智慧,以至悟佛知見入佛知見,此屬漸修之鈍根人也。至於上根利根,當下一言便能契會,本無之實相無念境界。自識本心,自見本性,元具不假外求,本自具足佛知見。故即發見自己如是,人人如是,佛佛如是,遲早沒有問題,總皆平等。自性如是,即無頓漸之分,頓漸法了不可得。見如此,正教本身亦如此,法法如此,所悟所入莫不如此,即無差別義相,實際本無。所以因人之自性利鈍領略上不同,立頓漸之假設名言,實相並非如此—實有頓漸之教、之法、之見、之證也。惟其無念,即無差別,即得開發自有佛知見,以至入佛知見,以至明心見性,頓契實際本無之正教,成為頓教法門。

「善知識,我此法門,從上以來,先立無念為宗,無相為體,無住為本。」

  善知識,我說無念法是頓教法門,非是獨創,從上以來祖祖默傳分付,教外別傳之旨,就是首先立無念為宗。宗者本也,為一切教法之根本,猶諸法之性體及體用不二的功能總稱。直顯示由此而入,故謂之法門。以此為根本之根本,故謂為宗。迷人於法,見有二相,則因心念有二,非心行平直之故。故先立無念,謂此二相之心念,念念自性自見為本無之實際邊,即真如境界也,為無其念,歇下思惟始能得之。其體性本無,無有相狀可以形容,其功用即了了分明,不住一切,於一切法勿有執著,此正是無相之體,無住心為本。一體一用,即體用是一而不二之無念法也。以此為宗,惟一之正教,至頓至真實,至直至平等之道,萬聖同遵,人人皆可得,各人自具故。自開自示自悟自入佛知見,不須餘修;若作餘修,即名邪見。無念者,不可念有念無,念修念證之二法相。於我法邊各有二相,即不離四相。於我邊見有、見無、見先、見後、見頓、見漸等皆二見。見法有二相,共成四相,即內外耳。但一切處無心,一切法勿有執著便是。約其體用則無相便是體性,無住便是體用,一體一用,正顯無念之宗。無念之宗,具體用而言;一轉語其體用,則以無相無住,更覺活現眼前,當下頓契者。故此法門,先立無念為宗。從上以來,皆如此說明,不自我始也。若有未明,下當再說:

「無相者,於相而離相。無念者,於念而無念。」

  以言其體,體即無相。如何無相?謂若見諸相非相返其實際本位,是本無離諸相之真實際,即為非當前之諸相,離諸相而獨立不可得之位置。無以名之,名之曰本無,名之曰無相,此顯示其體之際為如此。體既知矣,本無之實際歷然在目,了了分明,不會遺漏隱沒,則從而立無念之宗。無念云者,將念作相而言之,亦猶如此,謂於念而無念云爾。並非不念,念之體實際本無,歸乎真如實際則成無念,亦猶無相,簡直無相即無念,無念即無相,本無之知見歷然。誰無念誰無相,絶不含糊,是謂自性自見。至於體用之行道方法即是無住,指為行門的任運隨緣。

「無住者,人之本性。於世間善惡好醜,乃至冤之與親,言語觸刺欺爭之時,並將為空,不思酬害。念念之中,不思前境。」

  何謂無住?即是人人自有之本性,本來如此,無有住著於任何處所,任何法相上。一切不住,便是自性之作用真相。比如在世間上,見到善惡好醜,見衹是見,起心皆是妄相。性用起念沒有住於善惡好醜的境義上。故人之本性本來無住,為形容其實際如此。又舉如見到同在人類中之寃懟,或親屬,有聞到言語,接觸覺到不順適之刺激,或欺凌爭奪的時候,一切一切,並將以自性智慧照了其境相,實際不異本無之空,了不可得其現相的具體境義。實體尚不得,自見的本身亦不可得,不思量如何酬報所害於己之人。不是死了其心念,衹是了了分明本無之自性實際,念念之中,活潑潑地亦不重落思量而已。當前之境義,過去的,已過不思;現在不住、不思;未來未至,故更不思。是謂不思前境,即活現無住之體性作用,至此應該明白矣。

「若前念今念後念,念念相續不斷,名為繫縛。」

  凡人之有煩惱,皆自己妄想思量繫縳自己之心也。即如此中所云,若於過去之事境,現在之事境,後來之事境,聯在一起,連串不斷思量下去。這就自己找來的煩惱,便名繫縳。

「於諸法上,念念不住,即無縛也。此是以無住為本。」

  倘要不自繫縳,就須在於一切法上,於自念上,念者自念,不住於一切法上,於是念上常離諸境,是也。此則無念即無住,能念念不住,即成本宗之無念,即無繫縳,此就是以無住為本之義也。如何以無相為體,亦猶是說。

「善知識,外離一切相,名為無相。能離於相,則法體清淨。此是以無相為體。」

  善知識,自性自見,於外,則離一切相,反映出此無相之實際本無位置,名為無相。能知見歷然,離於相之本無,位置分明,實際現前,則無念法之法體,畢竟清淨。清淨即無相,清淨即無念,清淨即無染,清淨猶言本無,此是以無相為體之無念宗也。再說如何以立無念為宗。

「善知識,於諸境上,心不染,曰無念;於自念上,常離諸境,不於境上生心。」

  宜先明無念,反覆言之不厭求詳,說來說去。各位善知識!就是於一切境上,義相上,自心不起染著謂之無念,即無所念,無所趣向,跟住其境起心分別思量之謂染著。同時於自念上本位,念念常離一切境相,不於境相生起分別思量之心,此念是謂無念,此是以無念為宗也。先代以來,立此之頓教法門也。請勿錯會無念之意義,以為甚麽都不想,叫做無念;或須除去思念之念,便是死去不別,此是錯會。

「若衹百物不思,念盡除卻,一念絕即死,別處受生,是為大錯。學道者思之。」

  什麽都不思,一切念都盡除,務令念絶,以為如剷草除根。不知一念絶即同死去,並不一了百了,曾奈又向別處受生,又再於境上有念,於事上有思,念不能除,念不能絶,這等大錯之思想,為學道者思量之形成,真是錯誤之至。歸咎就是有念,未知實際如何無念之意義,與自性體用之念相違,謂為不識無念法之意,不知從上以來先立無念為宗之本意,即由此也。

「若不識法意,自錯猶可,更勸他人。自迷不見,又謗佛經。所以立無念為宗。」

  自若不會佛祖設立無念為宗之法意,若不識此無念法意,當然不會先代設立之意。然後作大錯之思惟,自以為是,自以為得法意,自己累自己。自己繫縳猶是自己之事,障道因緣,致經累劫,都不得開發自有之佛知見,雖屬自己之自作自受,未免可惜。若更勸他人,常坐看淨,死心絶念的話,則自迷自心,自迷知見,不見自性,又成謗毀佛經之罪過。為此之故,未免可惜。所以先上以來,立首要之無念為宗,法意如此,今一再宣示者,法意顯明,等當人之自信自見耳。

「善知識,云何立無念為宗?衹緣口說見性迷人,於境上有念,念上便起邪見,一切塵勞妄想,從此而生。自性本無一法可得。若有所得,妄說禍福,即是塵勞邪見。故此法門立無念為宗。」

  善知識!講開又講,云何立無念為宗?尚有原因,就因為有一種口說見性,心實未見,迷而不見自性之人,口說善語,心中不善,亦猶是也。彼但解口說見性之自性常迷者,在當前的境相上,有「念有念無」「念先念後」「念善念惡」「念好念醜」等之念。於此等念上,即念的本身,以為要完全絶除,或衹要百物不思,或是或非或有得無得,從此放心,置以為功。其實一切一切的心念,擾擾攘攘,如光隙中塵芥,亂飛躍動不息之塵勞相狀,妄想有如此者。就由於自念上,起妄想,邪見,執著,紛紛生起。不知自性本來無物,無有一法可得,將以「甚麽」為念之自體性耶?體是無相,故若以為有所得,是屬邪見可知也。况有得而妄說吉凶禍福之事,以為功效,以為神通,以為見道,以為證道,即是塵勞邪見。故於自念本分上,謂無得而有所得,無修而有所修,無證而有所證,違背本無之真如實際,是謂邪見。其妄想動亂謂之塵勞。所以此法門,立無念為宗,破邪見,去塵勞妄想之非。指出口但說見,而實不見「自性」之迷。應於境上無念,反而於境上有念,就在念上自起邪見,思量又思量,念念復念念,永不到無念之宗,故更須不厭其詳再三複述,俾大眾週知;亦是表達法意,宣示法門,提倡宗旨,不匿其正法云爾。

「善知識,無者無何事?念者念何物?」

  善知識,既說不是完全沒有之無,則無者無何種事義耶?又既不是完全不思不想為無念,仍須知道本念是不能滅,念既有其存在實際,則念者,念何種義相,或念何物?念為何物事義耶?不可不知也。若此而不明白,是真不識法意矣,全屬自錯自誤矣。

「無者無二相,無諸塵勞之心;念者念真如本性。真如即是念之體;念即是真如之用。」

  此之所謂無者,簡別義,猶言離也,故無二相,無諸塵勞之心的無字,即揀去凡有二相之見,及妄想分別之思量心,便成無的意義矣。何謂二相?凡於法上生起次第之見者,如先後,遲疾,頓漸等,於法上境上謂其為如此之二義相,皆謂之於法有二相。何謂塵勞之心?謂於法有所得,妄說禍福等,即成塵勞之心。無此二相,及諸妄想心,即無念法意之無義,今講明無字義。其念者,即揀去二相塵勞妄想之心,活潑潑地,心自體相呈示,對其體用功能的直指稱謂,亦猶言心之原本體用耳。故念者,念念即真如本性,常活現的,不住二相,不起妄想的真心體用相也。此真如實際本無之義位,反映一切本有之實際境界,則此真如實際的分位,為知本無之後呈現本有之境界,亦有名之曰真如體。真如即是念之體,非離此念別有真如,亦非離真如別有此念,同時念亦即是真如之用。猶燈之與光,定之與慧一體不是二,真如與念一體不是二。言念約用言,言真如約體言。從體起用,即從性起用,平常日用在各人當前而不見者,此之謂也。

「真如自性起念,非眼耳鼻舌能念。真如有性,所以起念。」

  自性猶自體也,起念即是起用,真如自體起用,故成眼耳鼻舌身意之能分別,實念作用,非眼耳等各自成為能起分別作用之謂。真如有其自體性,所以起念;換言之,即是真如本身具有存在的意義體性,故能起用。因有體必起用,用從性起,念從真如性起。由真如性起念,反覆言來,不過爾爾。旨在說明念之一字,其體用關係為如此,並標明其義位所在,使之活現。而見者心目中歷然,了了分明,應用便知,此示佛知見,自己示現之境義,由本無而進一步示現本有,即成真如體性本具佛知見。故自性本自具足,信不誣也。

「真如若無,眼耳色聲,當時即壞。」

  此本有之功能體性,設其為揀別之無義,並真如之性體而無之,則連眼耳色者等根塵前境,一時俱無,當體即不成矣。猶之六根門頭,及接觸六塵境上,俱時壞滅,消失活動的本能力用矣。

「善知識,真如自性起念,六根雖有見聞覺知,不染萬境,而真性常自在。故經云:『能善分別諸法相,於第一義而不動。』」

  善知識,真如自性,換句話說,即是真如自己本身起念。即是由本能起作用而認識自己本位,了了自性自見,作用之用,便是如此,是說明真如自性起念之句義的淺解。但當其從自性起了了自見的作用時,六種能生分別功能的根門,雖有其緣境作用所顯現的見聞覺知的境界,因其自性自見,了了分明,自己本位實際未曾離開,此即本自清淨的自性體用呈現,自能不染萬境;而一面沒有抹殺六根的見聞覺知作用,他自保持其本能的清淨體用自在,活潑的真性,便是如此,此即無念法也。此直指頓教法門,所以立無念為宗。妙在各自開示悟入本人的佛知見,或名曰體會,或名領略,或曰了了自知自見而云然。且舉《凈名經》,〈佛國品〉寶積讚佛云:「能善分別諸法相,於第一義而不動。」何以謂之能?即此真如自體本能,起其分別作用即念,故曰「能善分別」。至於所分別,所念之諸法義相實際,亦曰實相,非真如性起念,不能體會到的了了見知,能所歷然。一面自性自見,一面了知諸法實際,俱為本無,反映出一切本有,本有之知見,了了如此。是於第一義而不動,沒有起二相妄想之動,故云不動。不染萬境,故云不動。真性常自在,故能善分別諸法實相,了然於第一義實際,不動不起不染。此所以立無念為宗,而明無相為體,無住為本,體用一如。定慧之本,由此品宣示無遺矣。何謂第一義?未起念前,會得之自性,了了自見實際境界之義相也。亦是體用一如,表示於法上的境義,故曰第一,衹可義會,故云第一義。本無所得之實相,體用一如之實相,定慧一體之實相,自性自見之實相,用即了了分明之實相,應用便知一切之實相。一切即一,一即一切,此為真如自性起念之功效耳。此定慧一品,義路誠屬要妙,已具知見,宜保任去。

  此品說竟。

  上來講述〈定慧品〉竟,提要如下:

  (一)明一切無修之修的無念法門,總離不開體用一如,是為根本要義。故開首便說我此法門,以定慧為本,修心法門沒有離定慧,允宜知曉。

  (二)一行三昧,即是定慧一體的法門,迴照前品「心平、行直」大綱領,並直指靜坐觀凈之非正道,猶初品之空心靜坐,百無所思,自稱為大,一樣錯也。

  (三)明示正教本無頓漸之分,說因人之根性有利鈍之故。隨人之根性,自決其所行教法為頓為漸耳。

  (四)標宗以無念法,說明體用衹是無相,無住。無念則無相無住。無住無相即無念,正顯無念之體用,說體用即明無念之宗,立此無念為宗,並非自我作始,從上以來,首先立此正是歸宗有自,相當重要者。

  (五)逐節解釋無相無住之體用,及全宗之無念。何謂無?何謂念?以別出一般誤解之但無有念,可謂詳盡之至。

  (六)因何而立無念之宗?其理由,就為一輩邪見迷人之觀念大錯,不識法意。由此推上初品五祖云,若會佛法大意之法意,實言佛法大意,或祖師意之轉語,或簡稱,原來如此。

  (七)本無之與本有,仍不離三十六對法。看其解說真如自性起念,由體起用之轉語,說來說去,不離此一對。歸結從自性體起念用,六根雖有見聞覺知,不染萬境,而真性常自在。這幾句話,意就是正明第一義不動之境義。能善分別諸法,正是念的功能盡顯,換言之,從體起用,發揮自具的智慧本能效果。顯而易見為如此也。

  (八)諸法相,多作說教家解釋,以為殊別之相,可見於外者,名為法相。其實不然,此宗門凡言法相,指諸法實相,為本無之實際體性,包括功能與作用在內,因體用是一不是二,實相亦然。觀本品無念為宗,隨言體用,便知其義之所在矣。

  (九)每疑無修,或不用修,則沒有定慧,以宗門未嘗言,故此品說出以定慧為本,何嘗沒有?不過不同一般說教耳,應與下〈坐禪品〉同參看。

    提要竟,為之頌曰:

  無而為有歸無念,體用雙彰體一如,

  不染諸緣常自在,圓明定慧駕牛車。

作者: 圓行法師